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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沧海一粟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迎来九十高寿。 杜甫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据统计，建国前我国人口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七岁；而今人们创造了顺口溜：“七十小弟弟，八十多来兮，九十不稀奇。”这充分说明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有了很大提高。党的十七大进一步加大了全面建设小康的力度，人民的生活水平必将会有更大提高，也会更加健康长寿。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也是我参加革命七十周年，又逢九十生日，真是三喜临门。我是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人，在年龄方面也是一样，不期望有多么高寿。见到老友们常说：“咱们这些老同志活得可够本了。”亲家作为老同志，答道：“不但够本，而且透支了”。“咱们有共同语言，是一样的生死观”。我的父母和三个哥哥都活了七十余岁，姐姐如今九十三了，生活还能自理。按照遗传规律，后代也应该长寿。但是，按照传统伦理道德，后人不该超过父母和兄长的寿限。哪里会知道，弹指一挥间，自己已经过了“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年，进入了耄耋的境界。现在开始，又要向期颐之年进发了。再回首，常常觉得十分稀奇，感到万分惊讶。
战火余生
在《我的回忆》中，我曾经叙述了自幼经历的贫困生活与相当恶劣的环境。因为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外强入侵，饿殍遍野。从有记忆开始的童年、少年、直到青年的我，始终是在饥饿与超负荷的劳作中渡过的。至于营养这个概念，在老百姓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1939年参加八路军之后，一直在基层连队作战，从没有在机关待过。大仗小仗、胜仗败仗都打过。只要团里有任务，都会积极报名，踊跃参加。战争年代的艰难困苦与资源匮乏，军事生活的残酷无情与生死无常，更加可想而知。在抗日战争前期，部队的作战形式以游击战为主。由于有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思想指导，所以在冀中这块神圣的土地上，广大群众创造出古今中外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挑门帘”战等许多战法。日寇在武器装备和军力等方面虽然占优势，但在整体战争形势上就处于劣势了。所以，抗日军民历尽千难万苦，最终日寇注定失败。 我参军第三个月，部队就被日军包围了一次。那天早晨出操正跑着步，听见村西面有枪声，队伍就朝东跑。村东也有鬼子，部队就边打边朝东北方向突围。凭着初学的一点作战技术，子弹稀疏时站起来跑，子弹密集时卧倒匍匐前进。就这样起起伏伏地冲出了包围，找到部队，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战友失散了。之后，上级下令拘捕了三个干部，分别是我们小队长、中队副队长和中队副指导员。领导宣布两个中队干部是暗藏在部队的汉奸，与日寇暗自勾结、通风报信，立即枪决。小队长被认为贪生怕死，想开小差，因此也被枪毙了。事后有人对我说，因为平时你与这个小队长关系好，接触多，上级还特意派人到你家乡进行了调查。我听说后有点后怕，幸好突围后自己没有回家，否则就说不清了。弄不好，不是死在敌人手里，也可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日寇于1941年12月8日发动太平洋战争后，战线延长，兵力不足，战略物资供应紧张。为了确保华北，掠夺物资支援太平洋战争，变华北地区为其“大东亚战争”的后方兵站基地，因此要“确保华北，首先要确保冀中”，决定采取“军事上猛烈攻击”的战术。“五·一大扫荡”就是日寇为此而采取的一次重大战略行动。 在1942年5月1日“反扫荡”中，我们区小队跟随县大队，在藁无县（现藁城、无极两县）的西户村交战。我们先在村外利用有利地形杀伤日寇，而后撤到村边再打击敌人。因为自己身患疟疾，十分虚弱，队长和指导员让我带两个班，先钻地道。藁无县保卫家乡大队两个班也要钻地道。地道东西走向，保卫家乡大队在西头，我们在东头。下去不多时，听到外面呼呼声响，我以为是日寇的汽车，没想到从西头传来说是日寇在朝地道里喷火，并且放了毒。我当机立断，命令战士们向东转移，可是东边也传来有毒气。我大喊着“从地道口拼出去！”带着手下的两个班从火光毒气中冲了过去，保卫家乡大队的两个班却都牺牲在地道里。 战后总结教训，是由于第一次钻地道没有作战经验，地道也挖得太简单。部队昼夜不停地一连挖了五、六天地道，决心为牺牲的战友报仇雪恨。有一天，敌人又来犯，先占领村西的至高点，却迟迟不敢冒进。不多会儿，听到前面传来枪声，接着蹿过来一头大黄牛，尾巴上绑着一挂鞭炮，连蹦带跳从西往东跑，日寇想让这头牛趟地雷。其实我们只要不拉火，一个地雷也趟不到。黄牛过去后敌人上来了，一声令下，枪声四起，地雷轰轰，杀声冲天，把敌人打得滚的滚、爬的爬，死伤累累。我们立即利用机会修复工事，再布置地雷，就这样从上午一直打到天黑。最后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带着死伤人员撤退了。 本想继续战斗，上级命令我们转移至赵户村。赵户村比西户村大，地道挖得更好，户户相通，村村互连，还驻扎了八路军两个正规连。到赵户村划分了防区，我们小队守卫在东边。没几天敌人又来犯，这次是从东西两头同时向我们夹攻。战斗进行得残酷无比，是一家一户，一街一巷地争夺战。日寇的炮火打塌了很多房子，并且还施放毒气，从上午一直打到近天黑。在敌我双方都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刻，我们派了几个战士在村西头地道口上去，从背后搔扰日寇，敌人以为是我军援兵到了，拖着死伤人员撤回到岗楼里。这次战斗中，我方的伤亡主要是中毒者居多。 战后，上级命令我们化整为零，队长田世壮带领三个班回藁无，指导员王锡永带领一个班回安平，我带领两个班回新乐。我们撤到牛坨庄，遇见许多老百姓在日寇追赶之下往庄稼地里跑，因为敌情不明，我就跟保卫干事刘渡舟商量：为了保存实力，就地化整为零。两个班的战士把枪暂时埋在牛坨庄的村边，三个战士一组分开行动。起初几天，在行动中还能遇到一些战友；几天后，就一个战友也见不到了。有一天，我走到定县油味村，日寇的碉堡、岗楼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了。正担心独身一人会引起鬼子注意，恰好遇见一个六十多岁的打铁老汉，我当兵前学过打铁，就和他拉起家常聊起打铁的事情来。老汉见我还行，愿意收我为徒，自己也好以此身份作掩护。但是兵荒马乱的，没有什么铁匠活，有空时就到一些农户家帮着干点农活。一天鬼子和伪军突然包围了油味村，挨家挨户把老乡们赶到学校的操场，召开反宣传大会。我也混在其中，鬼子头在翻译的帮助下讲完话，就散会了。那次敌人没有顾上逐个排查身份，否则我就玄了，因为没有党组织的安排与掩护，十分危险。 打这以后，只要不下雨，我就离开村子，吃睡都在庄稼地里。有天拂晓，敌人又包围了油味村。我利用青纱帐没有被围进去。到了大约下午两点时分，我看见一个老乡赶着一头牛由西往东犁地，就上前询问村里的情况。这时恰巧一队鬼子押着一百多男女老乡走过来，两个汉奸听见我们说话，上来就用枪对准我，高喊“不许动！”接着又用枪托砸过来。我沉住气，放下粪筐和锄头，走进老乡们中间，一起向举右村的炮楼方向走去。被敌人抓住后没有绑我，于是我决心择机跑走，决不能落到敌人手中，更不能叛变当汉奸。问题是用什么办法逃出敌人的魔爪？我心里想：敌人押着我们距离才三、四步远。开始跑绝不能钻庄稼地，因为庄稼绊脚跑不快，只有顺着马路跑才快。伪军没有很高的射击技术，打枪前拉枪栓要低头，这样会忽视目标。正琢磨着，前面看到了举右村炮楼，也看到了举右村通向油味村的马路。于是我立即下决心行动：突然把两只脚上的鞋甩掉，撒开脚丫子顺着马路向北跑开了。两个押着我的伪军连追带喊：“站住！你往那里跑！”听到敌人拉枪栓的瞬间，我一转身就钻进了庄稼地里。随着传来几声枪响，却没有打到我，就这样脱险了。 这是党给了我勇气、智慧和军事技能，也给予了我生命。党先后多次给予我生命，才使我有幸活到今天九十高龄，才有这幸福快乐的晚年。 这次“五·一大扫荡”，是由日寇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亲自指挥，穷其精锐部队五万之众，配以空军和装甲部队，实施的所谓“铁壁合围”。先以“铁连环”阵进行“梳篦拉网”，以实现其“筑堤拦坝，淘水捉鱼”的阴谋。企图使抗日部队无立足之地，达到其赶尽杀绝、彻底消灭之最终目的。 日寇在扫荡中疯狂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所到之处大肆奸淫掠杀，无恶不作，惨绝人寰。冀中地区无辜群众被杀害的达两万多人，被抓去当劳工者达五万多人，造成了“无村不戴孝，户户闻哭声”的悲惨局面。 到了当年的七月，在冀中四十二个县，八千多个村庄，六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日寇共建立碉堡一千七百多个，修筑公路七千五百多公里，挖封锁沟、筑封锁墙四千多公里。整个冀中被割成二千六百多个小格子，实行所谓点、路、沟、墙、碉堡五位一体的囚笼政策，冀中老百姓被置于枪弹刺刀的血腥统治之下。我和一部分战友们能在这“铁壁合围”的“梳篦拉网”中坚持斗争，保存下来，确实不易。是老百姓这些水，养活了我们这些鱼。 八年抗战过去之后，在三年多的解放战争中，我和战友们又经历了一次次生与死的考验。日寇投降以后，从1946年6月开始，我部主要在山西和陕西作战，两次打崞县，两次战原平，两次克宁武；一次打口泉，一次战文水，一次攻孝义，一次克忻州。还西渡黄河，参加沙家店战役，夺回了革命圣地延安。其中，在口泉战斗中，我担任指导员，荣立了乙等功；在孝义战役中，由于工作、战斗双优，我连荣获团里的模范连称号，奖励锦旗一面，个人荣立甲等功。1947年下半年被任命为副教导员，并参加了党委会。团里那么多连指导员，唯有我一人成为党委委员。 解放战争开始时，我们团有两千余人，基本上都是河北籍。到1949年初我离开这个团时，河北籍的战友们基本上都是连、营、团级干部了，这近二千名战友哪里去了？除了担任干部的以外，牺牲的、残废的、还有极个别开小差的。我呢，既没有贪生怕死开小差，也没被敌人打残废，更没牺牲，是个幸存者。经过多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历尽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枪林弹雨的洗礼和考验，生死关头的进进出出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所以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这也就是我的生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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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2 13:19:16
发表于 2015-7-12 14: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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