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平长江千层浪（节选）

一望无际 · 发表于 2021-12-9 13: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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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平长江千层浪（节选）

——“渡江战役"片段回忆

（值此渡江战役胜利四十周年之际，谨以此文献给在那场战役中浴血奋战的勇士们和牺牲在我身边的战友们！——望阳）

1949年1月，淮海战场上的硝烟尚未散尽，人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人民解放军就开始了“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新的战略大进军。第三野战军的第27军，在安徽宿县只作短期休整，就挥戈南下，直指天堑长江。他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进抵临江的安徽无为县，战士们在江边摆开了阵势，开始了战前一个月的水上大练兵。

这个军的79师235团，在济南攻城战时，身负重托，不畏城高壕深，工事坚固，虽连续遭受挫折，但仍浴血鏖战，一往无前，终于率先登上了4.5丈高的城墙，打开了通向胜利的突破口，荣膺中共中央军委嘉奖的“济南第一团”光荣称号。此次，他们又奉命担负该军渡江第一梯队团的主攻任务。我来到这个团时，他们正处于如火如荼的练兵高潮之中。三营七连连长肖锡谦，一个精干、果断又谙熟战术的指挥员，他和虑事周到、持重稳健的指导员迟浩田配成一对，带领战士们正在按照渡江登陆作战的战术要求严格训练。二班战士老陈，是淮海战役第一阶段解放过来的，他生于江南水乡，颇谙水性，他教大家怎样划船、掌舵，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连长对我说：“我们的战士大部分是北方人，熟悉攻坚和野外作战，却没有登陆作战和水网地带作战的经验，经过这一时间的苦练，大家都很快掌握了登陆作战的本领… …”

是的，战士们一旦掌握渡江作战的真实本领，就会化作攻无不克的巨大力量。我在这个英雄的连队里，到处都会看到这种高昂的士气，到处都会听到求战的誓言… …

庄严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清晨，七连的战士们被一个兴奋的消息鼓舞起来了，“上级下命令啦，命令我们今晚就渡江。记住，今天是1949年4月20日，我们是中路大军，渡江的先遣队！”

整个上午，战士们的请战书、决心书雪片似地送往连部，我在连部亲自收到这种铿锵语言的决心书就有30多份，许多决心书上还印着鲜红未干的血印。我知道，在这具有划时代的日子里，谁不愿意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胜利！

下午，“济南第一团”三营七连，这个被华东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嘉奖为“济南英雄连”的英雄连队，在长江边举行了誓师大会。指导员迟浩田身背匣子枪，军容整肃。他从容地站在队列前面，先向团政治处主任王济生和全连战士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双手高举一只沙碗，将“渡江齐心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迟浩田声音宏亮地说道：“我代表全连，向团首长表示，我们一定要发扬砸开济南高大城墙的顽强勇猛精神，在今晚的渡江作战中，踏平长江千层浪，夺取对岸滩头阵地，当好全团的尖刀连，保证兄弟部队胜利登陆！”

接着，两名战士高擎“济南英雄连”的战旗，全连战士振臂高呼“永远保持济南英雄连的荣誉，再次争当渡江英雄连！”

长江的夜幕降临了，江中风平浪静，一切都静谧得出奇。20时许，我怀着异常兴奋又颇感沉重的心情，随着英雄连的战士们进入渡江的起渡点，只见无数只战船从内河推进江里来了，使人惊诧的是，白天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一条船一只桨，怎么现在转瞬之间居然出现了这么多的战船？黑压压地沿着江边一字长蛇阵似的排列着，望不到边，数不到头。

我沿江边向东走了半里路，但见江岸里边每隔几步就安放着一门大炮，它们跟无数战船一样，并排地向东西两翼不尽地延伸着。我听到炮手们小声在向渡江战士下保证：“你们放心，只要枪声一响，我们这数百门大炮一定能把敌人的炮火压住，保证你们安全渡江！”

我刚回到七连的进攻起渡点，就听到连长肖锡谦发出的第一声清脆的命令：“通知各排，上船！”

通讯员立即向各排传达“上船”的命令。

顷刻，战士们从隐蔽的苇草里沙滩上爬了出来，只见一个个黑影敏捷地跳上了战船。我身边的迟浩田带着二班战士，和我一一握手，然后持枪跃身登船说：“江南见！”

“江南见，同志们，祝你们马到成功！”我和营长王玉芝一起也跳上了营指挥船。

战船依次摆开了许多“品”字形的战斗队形，战士们静静地蹲在船上，期待着一声“开船，出发”的命令。

终于到了21时整点，这一翻天覆地的历史大战役开始了。连长肖锡谦和指导员迟浩田高立船头，向全连发出了坚定的命令：“同志们，向着江南岸，冲啊！”

也就在这一瞬间，整个中路大军的船只也都听命开动起来了，千万只战船就像千万只出弦的利箭，排着战斗队形齐向江南“嗖嗖”穿去。当我乘坐的营指挥船紧跟七连之后，飞快地行驶到江心时，蒙在鼓里的敌人始才察觉，盲目地向江中开了几枪。随着这第一声划破寂静夜空的枪声，我们几百门各种口径的大炮随即怒吼了，向着早已瞄准好的对岸敌人工事，倾排发射。密集的炮弹拖着嘶嘶的啸声，从我们的头顶掠过，在敌人阵地上爆炸。一串串曳光弹划着火红的长线，各种红绿信号弹、照明弹，编织成一朵朵斑斓多彩的火焰花絮，映得江水光芒四射，耀人眼目，蔚为壮观。

火光中，排坐在船两边的战士们，奋力划动着手中的木桨，边振臂边呐喊：“用力划啊，我们快胜利啦！”尽管敌人从南岸射过来的炮弹不时在船的周围爆炸，子弹从头顶、身边穿过，但谁还顾得到这些呢，战士们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迅速飞渡过江，抢占滩头阵地！一名站在船头摇橹的战士中弹牺牲了，眼看船头逆转，即刻就要顺水漂去，在这危急时刻，迟浩田迅速跳起，抢过大橹，高立船头，立刻摇动起来，使失控的木船得以校正方向，继续飞速前进。就在这时，几发敌人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穿过了他的军帽顶端，子弹过处留下了焦黑的窟窿，他似乎没有介意这些，本能地摸了摸头顶，大声喊道“同志们，快划啊，江南岸就在眼前，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啦！”

宏亮的喊声，冲击着长江的夜空，通讯员张瑞林一跃而起，夺过指导员手中的橹，奋力猛划，全班战士也都把铁锹、小木桨一齐投入水中，拼命地摇臂急划。这时旁边六班的船连续中弹，水从弹洞直涌船舱，船身渐渐下沉，摇橹的战士也被敌人的子弹击中胸膛，但此刻没有一个战士惊慌，一个共同的信念鼓励着大家，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就在敌人疯狂扫射之际，一只只战船终于以不可阻挡之势强行靠岸了，龟缩在江边工事里的敌人慌了，把手榴弹成排地向江里乱扔，许多从地堡里喷出来的子弹，交织成一堵堵火墙，阻拦着准备跳进水中登陆的战士们，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啊！此时只听到指导员迟浩田高喊“机枪掩护！同志们，赶快抢占滩头阵地！”只见二班战士老陈第一个跳到水里，他端起冲锋枪，奋不顾身地一边扫射，一边冲锋。紧随其后的战士们也纷纷跳入水中，相继冲上滩头。当架梯子班敏捷地将梯子磕上江岸边陡崖后，突击队的战士们就接连跃身攀登。陡崖不高，只倾刻间，英雄连的勇士们以压倒敌人的神威，冒着敌人密集火力的扫射，蜂拥登上了滩头陡崖，工事里的敌人吓破了胆，从正面以凶猛的火力扫射反击，几个战士中弹倒下，一时之间我突击队被压制，难以前进。刚刚登上陡崖的连长肖锡谦，迅速观察了当面敌情，沉着指挥，命令正面留下一个班佯攻，主力分两侧迂回包抄，避开敌人正面强大的火力网，只以几个短促突击，就消灭了工事里的敌人，并迅速抢占了陡崖工事，夺得了滩头阵地。他们又接连打垮了从两边进行反扑的敌人，守在岸边的国民党军队，眼看着大势已过，再也无心恋战，丢盔弃械，狼狈向后溃逃。

胆大心细的迟浩田见敌人开始溃逃，就跃身而起，带着通讯员张瑞林，率先追击。夜色中，仓惶逃命的敌人竟把身后紧追不舍的迟浩田当成了自己人，还掉头问迟浩田“共军追上来了没有？”迟浩田机警地回答“共军追上来了，就在身后！”敌人跑到一个村落时，放慢了脚步，迟浩田见时机已到，就猛然跳向前去，手扣匣子枪扳机，厉声吼道“不准动，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谁动打死谁，缴枪不杀！”早已吓破胆的敌人，被迟浩田的吼声吓得目瞪口呆，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通讯员张瑞林也及时赶到，高喊“缴枪不杀！”敌人以为我追兵已到，再也难逃，于是纷纷弃枪投降。就这样，他们两人机智勇敢地生擒三十余名敌人，缴枪十几支。

此刻，长江南岸滩头阵地已被解放军全部占领，当战士们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在长江南岸已稳稳地站住了脚时，那种激动，那种兴奋，真是难以名状！也就在这还在响着连珠般的枪炮声中，空中冉冉飘起三颗红绿信号弹，顿时照得江南岸一片光亮，这是英雄们率先踏上江南土地胜利的光芒，是江南人民光明的开始！立时，长江全线的勇士们全部欢腾起来了。当“济南第一团”和长江前线所有船只全部飞渡过宽约四里的江面时，敌人苦心经营的千里长江防线便被拦腰斩断，敌人吹嘘的所谓“长江天险”也宣告彻底崩溃了。

与此同时，我也随七连之后涉过浅水滩，登上了江南岸。当我站立在江南的土地上，再回眸那沸腾的炮火中的长江时，不禁深深地嘘了一口气，顿觉如释千斤重负！我捧起一抔潮湿的泥土，这宛如生命的江南泥土取之何等不易啊！

随同大部队踏上江南土地的团长王景昆，团参谋长单文忠，看到我后，兴奋地跑过来与我紧紧握手，七连许多战士也激动得纷纷跑过来，与我拥抱、跳跃、欢呼。战士们狂烈的欢呼声和枪炮的轰鸣声，汇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们登陆啦！我们胜利啦！百万雄师杀奔江南来啦！

作者望阳 1989年4月

一望无际节选 2020年4月20日

注：作者望阳，时任新华社第三野战军总分社九兵团分社前线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