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出嗣给其伯父的继子，奶奶是家穷人送给老中医世家的养女。长大成人后的他们，在辛亥革命头年结婚了。爷爷长得英俊憨厚，老实巴交。奶奶长得温存俊美，做事随和，对人和气。二人婚后相爱如宾，男耕女织。奶奶总能夫行妇随，一家人过的和和美美。生活算不上很好，却平平安安，也就心满意足。以后的日子，我的两个姑姑与伯父相继出世。 伯父到结婚的年龄就结婚了。又过了几年，我的堂兄堂姐先后问世。 那年，东洋鬼子手持洋枪，开着战车进入平阴，平阴城沦陷，鬼子大扫荡，家家户户苍莽转移粮食，藏用具，然后拖儿带女东躲西藏，去沟壑隐蔽。鬼子洗劫过后，全家人转回村里，尽管家里很多东西都被毁坏，门窗砸的张牙咧嘴，却有险无惊。 在白色恐怖的日子，共产党、八路军，进入平阴山区，宣传抗日救亡，男人们积极响应八路军扩军抗战，踊跃报名参军。爷爷对伯父说：孩子，你也参军去吧！咱不能落后。家里的事就别挂心啦！好孩子。伯父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想离开妻子与不懂事的孩子，更不愿舍家撇业背离父母。奶奶在一旁搭腔：他的孩子还小，就这么把他打发走了，家里哪还有成器的男人，家里地里忙活不就更缺人手了？ 地里忙了，老少都上阵，咱孙子孙女也都要到地里学着干活。爷爷生气地说。 我说他爹啊：你没看见老大媳妇肚子又隆起来吗？那咱可怎嘛办啊！ 天塌，有地接着，怕什么！爷爷气地涨红了脸，青筋直露。孩子生下来就是只鸟，当鸟养着就行啦，稍微一大，自己会找食吃，发什么愁！长翅膀后，更会到处找食吃！ 奶奶不再像往常样，爷爷説什么，就是什么，就答应什么了。刚想反驳，爷爷急了：兵荒马乱的，把孩子养活养大，也去卫国杀豺狼！ 听到吵声，在家的人围过来，爷爷更有气了：国难当头，每个热血男子都有抗日当兵的责任。八路军征兵，时间有限，咱绝不能迟疑和含糊。 爷爷望了大家一眼，补充道：他兄弟俩，当老的不会向一个，亏一个，他的弟弟成家生子后，也要赶出去参加八路。 全家人硬硬想通了，高高兴兴地吃了顿团圆饭，爷爷悄悄带着伯父交给八路军部队。 以后的日子，奶奶天天提心吊胆，伯母更是彻夜难眠。奶奶在噩梦中惊醒了喊：天啊，打仗是条掉脑袋的路啊，不是我儿杀鬼子，就是我儿被鬼子杀死啊，老天要长眼啊！ 黑灯瞎火的叫唤个屁，打仗总是要死人的！爷爷心里很烦。 吃饭时，爷爷对大儿媳说：我说老大媳妇，你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我与你小叔子俺俩顶着。鬼子赶不跑，守家有何用！中国灭不了鬼子，就叫你弟弟也去当兵，加入党。 伯父抗战去了，奶奶整天吃睡不安，他给爷爷说：可别给外人说，咱儿当兵抗战去了，鬼子知道了，非找上门来，给咱俩算账不可！ 我知道，人家问起我就说，儿子不愿在家受罪，到东北他大舅干活的矿上赚钱去了。 一天，大姑在街上回来给爷爷说：爹，我听外人讲，我哥到部队当兵抗日去啦，很光荣啊！ 爷爷气冲冲地走到闺女面前瞪着两眼：小黄毛丫头，别听他们胡说，打仗是要命的，枪子不长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别人提起，就说到你舅上班的煤矿上挣钱去了，千万记住！ 他爹，有话好好说嘛，干麽那么凶！你这个坏脾气能不能改改！又转脸对女儿说，你爹说的对，给咱家挣钱去了。 奶奶与爷爷都知道，抗日保国是挺光荣的，要是坏人报告给鬼子，找到到家来，那不要人命吗。儿子在战场，怎能不让父母时时挂心扯肚肠啊！ 爷爷担心家人，说不定哪天被敌人残害，更担心的是两位姑姑的安危。他悄悄去山里打听村里的好人家，庄西山区是平阴县刚成立的首届县委驻地，也是壑多峰多、地少人稀的地方，较安全可靠。于是，两个姑姑先后被嫁到四十里外的山区穷村。又让我父找到区委书记，悄悄当了八路秘密交通员。 在伯父当兵走后的数年里，爷爷时常在梦中与伯父会面，奶奶还被爷爷见到伯父的高兴劲惊醒过呢。 一九五六年，伯父在“二野”服役的一位战友探家了，奶奶得知后马上催爷爷去找他，打听我伯父的消息。 爷爷回来，全家人停下手中活围着爷爷，奶奶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焦急。 那是个秋季早临的一天，凉凉的北风劈头盖脸吹打着一切，黄的，淡黄的，大的小的，薄的厚的树叶以下同的速度形式在空中飞舞旋转。透过爷爷阴冷的脸上，奶奶首先发现了噩耗的影子：“咱老大走了？阵亡了？”爷爷呆呆地望了下全屋似乎陌生而又冰冷又惊愕的张张面孔，长长叹了口气，“嗯！”了一声，那声音很沉很重，似一枚闷雷。奶奶紧闭着嘴唇，两行热泪如断线的水珠流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极其痛苦的表现。次日，她催着在校当老师的我父亲，伙同伯父的战友去县府备了案。以后几天我的堂哥与县民政的派员去大别山将伯父的忠骨请了回来。 伯父英灵的归来，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每年的“十一”“清明”，爷爷与堂哥总是在伯父的墓前，放上伯父生前喜欢的吃物与酒菜。这时的爷爷与堂哥的眼里都含着泪水，凝视着墓碑，脸上全写满凝重，也显得十分虔诚与虚心。此时，平素，爷爷生硬、乱训人的脾气了不知被风刮到那里去了。是的，爷爷不是对儿子，那是对为民族解放献出热血与生命忠烈的瞻仰，是对精忠报国者的由衷敬重。
（本文刊于2021年10月12日《济南日报“趵突”》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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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3 10:4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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