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没过四级 我在欧洲独自旅行了22天
两年前的春节前夕,我计划了一次为期22天的欧洲一人游,从德国的城镇法兰克福起始,一路南下,穿越西欧的五个国家,在8000多公里之外的遥远土地跨越2014年的开端,迎来我的新年。 之所以定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是因为我从事的是室内设计行业,那时恰逢德国举办法兰克福家纺展和法国巴黎家居展Maison&Objet等盛会,出于对欧洲文化的喜爱和职业需求,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其实整个欧洲旅行的念头也正是源于此,这是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那时我即将步入“3”打头的年纪,人生大事还没有着落,春节阖家欢乐之时还要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妈妈一气之下扣押了户口本,让我面对还没拿到的护照和签证无计可施。
我打小性格倔强,决定了什么事情很难被动摇,再加上一番软磨硬泡,妈妈终于松了口,但也不想轻易退让,于是她跟我做交易:“这些年你东奔西走,这次国也出了,家里再没人比你走的更远了,既然四处都看过了,也该收心了吧,该考虑考虑找对象结婚的事了。”
我为了拿回户口本,连声应允。只是我向她隐瞒了一件事。
就在两个月以前,我刚分手。打点行装的时候,我还赌气的想,看吧,我太厉害了,分手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玩,多自由,他只有羡慕的份儿。
只是当我坐车穿行在法兰克福乡间的小路上,看到沿途村舍墙壁上清新瑰丽的图画,抬头仰望天鹅堡闪烁着亮光的顶尖,不得不眯起眼睛迎向绚丽的光晕,抑或是一个人坐在意大利餐厅里,对着美食大快朵颐的时候,必须承认,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瞬间,我还是能感觉到,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东西却永远留下来了。
大概人生有时候真的会像那些庸俗言情小说里的情节一样,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往往不是最爱的那一个。
因为不想做普通观光客,去一些游客爆满,只见人不见景的地方,临行前我特别和建筑师朋友一起去买了一本《外国建筑史》,仔细研读了一遍并作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将一切打点妥当,我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踏上了前往异国的旅程,在长达14小时的飞行时间里,不断的重复清醒后又陷入昏睡的过程,直到踏出飞机舱门的那一刻,才真正有了独自旅行的实感。
我在戴高乐机场转机去德国,找不到机场大巴,只能做地铁,我不会讲德语,也看不懂标识,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的乱撞,这时遇到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比手画脚跟我讲了半天,我仍是一脸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结果他就带着我走到了我要找的地方,发现我没零钱买票,他竟然打开皮夹,拿自己的钱帮我买了票。那是他皮夹里唯一的一张钱。
我还在异国的地铁上捕捉到一个年轻的设计师,他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画户型图,一张又一张,于是心底涌起惺惺相惜的感情,我拿出手机拍下他的侧影,年轻人心无旁骛,丝毫没有察觉。
地铁上的设计师
那时我还没有想到,会在法兰克福的青年旅社里遇到更多的同行设计师,看来大家此行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看展。经他们提醒我才知道,原来科隆的展览是要买票的,一番感谢后开始发愁,我要去哪搞到一张票?
同住的旅行者中有一位来自中东国家的展商,这些展商通常会在生意成交之后就离开,不会看完整个展览,这个好心肠的商人就把他的票给了我,我们之间也因此种下一段友谊,后来他来上海参加布艺展,我作为东道主自然盛情款待,尽地主之谊。
在慕尼黑的时候,我还遇到一个南京同胞,他已经在那里成家立业,而我因为拍的照片太多,储存器已经装满,只好请他帮忙拷出照片,留下邮箱地址,再拜托他之后发给我。同胞见我是一个人,语言还不通,热心的带我去吃了当地的中餐馆,名叫“香港城”。
我听到名字便期待不已,以为是德国的“唐人街”,估计会有一派繁华光景,没想到被带着走到一家小餐馆的面前,抬头一看,招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香港城”。竟是一家餐馆的名字,想起自己之前的期待,不禁有些嘀笑皆非。
在“香港城”里填饱肚子,邻桌坐了一个中国的旅行团,团员平均年龄五十左右,叔叔阿姨们热火朝天的聊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有一位兴之所至竟然带头唱起红歌来, 一群中年人在异国街头高唱红歌,倒也是一袭独特的景致。
看完了德国的展览,我继续南下到了法国巴黎,因为想要收集展览图册,回来后继续学习,所以每看完一个展,我的行李都会加重一点,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路,我的两只手上全都是水泡。
有一次在入住罗马的酒店,办完登记手续后,守在一旁的黑人迎宾彬彬有礼的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微笑,露出洁白闪亮的牙齿,示意要帮我提行李。他一手擎住一个,用力向上一提,笑容即刻僵在脸上,露出一种稍显怪异的表情,我猜那表情的潜台词大概是:“FUCK,这也太重了吧,这装的是什么?”
罗马的君士坦丁凯旋门
临行前有朋友提醒我要注意防盗,幸运的是在这22天里我始终没有同小偷打过照面,大概他们看到我如女超人一般,拖着的行李加起来比自己还重,也都心生怜悯,因而“手下留情”了吧。
不过我在德国的好运气似乎一直伴随在身边,在巴黎机场我结识了一个温州同胞,他居住在荷兰,此行是为了送他朋友到机场,第二天一早他带我在巴黎吃了早饭,是一家中国人开的包子馆,他说老婆爱吃这家的包子,他来这的第二个目的就是一定要买到这里的包子和肉圆。
离开家乡多年,他们的味蕾还是时常想念着从前。
为了减轻箱子的负重,我决定再买一个手提包,找到一家大卖场,竟发现店主是浙江人。老板说,现在员工都请假回家过年了,店里缺人,劝我留下,在这里做店员。
经过一番询问,老板发现我对法语一窍不通,虽然很不满意这一点,但他还是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兴致勃勃,好像是认真的。
我解释说自己的签证只是旅游签证,不能打工。老板哈哈一笑说,只要找到一个跟我很像的人的护照,就可以假装自己是这本护照的主人,之后他们会教我怎么应付审查。
我选好包后付了钱,表示感谢,并婉拒了他的提议。
这太好玩儿了,从设计师变成箱包导购员?不知道我会不会是个合格专业的导购员。尽管旅行至今我总是受到这些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善意的对待,让我对这里的眷恋不时增加几分,我虽冲动,但也不至此,只把这当作旅行中的一个小插曲。
我已经过了容易受到新鲜事物的刺激,总要被驱使着去尝试一番的年纪。我就好像一个遭遇中年危机的男人,踏上一段异国旅程,寻找一段已经错失许久的初恋悸动的感觉,再回味一次两个年轻且焕然一新的灵魂碰撞的瞬间,被刹那的火花照亮后,将那感觉停驻在心里,然后回到相濡以沫的妻子身边,回到平常琐碎的日常里,重新锻造生活,把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都打造出熠熠生辉的光亮来。
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
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我曾走进一家名叫“达尔文”的餐厅,它位于一栋建筑三楼沿窗的方寸地界,建筑外观是古典的气息就在百花大教堂的附近,内里保留着古老的构造和墙壁,房梁上可见精致的雕花,浅色的窗帘层层叠叠,不时有阳光跃进拂过墙壁和地面。
室内摆放供客人用餐的桌椅都很有设计感,出于职业习惯,我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于是用我有限的英文跟老板交谈,得知这些家具都属于一个独立设计品牌。
职业生涯中我曾为国内的很多家餐馆做过室内设计,显而易见的是,大约只有百分之一的店主会对餐馆必备的桌椅有如此精细苛刻的要求,几乎不会有老板愿意花钱去买品牌家具,因为即便是在工厂里定制,完工后的成品,外表也和品牌原版没有多大的差别。
这家意大利餐厅在当地的规格不算特别高档,这种对细节精益求精的经营理念让我感到惊讶。
旅程中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一个在瑞士遇到的中国年轻人,他在16岁的时候就离开家独自来到苏黎世求学,一个人在那里度过了七年的时光,遇到我的时候正值二十三岁上下,正在念硕士研究生。
我是在一家饭馆吃饭的时候,用微信“附近的人”功能找到他的,我介绍自己是观光客,准备在这里停留两三天,因为不懂当地的语言,想请他在这几天内做我的向导,作为回报,我愿意请他去看歌剧和滑雪。
男孩答应了我的请求,但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总觉得自己在他眼神中看到些许的不安全感,好像一个敏感脆弱的小动物,对周遭环境中的一切都怀抱警惕。
我向他询问当地不同层次的餐厅都有哪些,因为机会难得,我都想尝试一遍。他说自己习惯在一家饭馆吃饭,对这些并不熟悉。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竟不了解当地有什么特色的餐厅。
我跟他走在街上,在一片白皮肤金发和蓝眼睛里,我们俩亚洲人的外表特征愈发显眼,无论怎样,我们似乎都不可能作为一滴寻常的水,融入这条浩荡的河流。
我突然想起十六岁时的自己,叛逆,执拗,对长辈的人生经验不屑一顾,内心怀抱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想象,也因此而更敏感脆弱,极易受伤。
我想起那时跟父母第一次去南京,面对大城市的摩天大楼和车水马龙局促不安,找不到路,我们只好慌乱的钻进一辆出租车,父亲因为太过紧张,连地址都说不清楚,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司机转过头时看我们的眼神,他什么也没说,可那眼神里的嫌弃已经足够刺痛我的每一根神经。那时我十六岁。
我不知道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的,害怕的时候,想家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随着交流的深入,他似乎渐渐卸下了防备,有一天竟提出,邀请我去他的公寓吃饭,我一向有些神经大条,又觉得他不过只是个孩子,当时一点也没觉得,在异国接受一个不算熟悉的异性邀请,进到他家里,这个举动对我来说有着怎样潜在的危险。
我总觉得一些出乎意料事件的发生需要“运气”,这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不管是极好的还是极坏的,我买彩票从来不中奖,那么极危险的事情大概也不会降临在我身上。再加上,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把这个年轻人塑造成现在的模样。我对他很好奇。
我决定赴约。我们对坐,桌上放着一锅咖喱炖牛腩,闲聊了一会儿后,气氛突兀的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我那时才头一次感到莫名的害怕,却不知因何害怕。
突然他将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轻轻的抚摸,出乎意料的是,我原本因恐惧加速的心跳却在这一刻出奇的平静,我冷静地对自己说,他不过是个20出头的孩子,不能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也不能有过激的举动,以免激怒他。于是我镇定自若的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大概过了几秒,他移开了手。我没有看他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们就这样对坐着,吃完了一顿饭,或许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本约定,第二天由我请他去滑雪,可他却在这顿饭之后消失了,大概是把我从微信联系人里删除了吧,那天之后我再也搜索不到这个人存在过的一点点踪迹。
我又想起自己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到南京的模样,小心翼翼,怯懦的看着这个一下子打开的世界,或许跟十六岁的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很相像,不同的是,我有父母的庇护,他却只有自己。
于是他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在少年时期寻找到跟这个世界相处的一种最安全的姿态,一种紧紧地包裹住自己的状态,冷漠防备地和生活隔海相望,一直到七年后的现在。
或许是这个没有结尾的相遇,让这个年轻人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如昨。我很想祝他幸福快乐。
Sabrina在蓬皮杜博物馆
我生在江苏淮安,童年时最喜欢在别人家里有喜事的时候去凑热闹,一对新人喜结连理,到处是生机勃勃的红,新娘子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坐在有着雪白墙壁的新房里,一切都是崭新的,沙发,大屏幕的彩电,还有即将在这里展开的生活。那时在我眼中,那个面积不大,在红白色调交相辉映下光彩夺目,洋溢着欢喜的小房间,大概就是童话故事中的宫殿了吧。
那一间间新房是我童年记忆里最美的亮色。那时我就梦想,长大以后,要做一个能把这美好延续下去的人。
18岁的时候,我想要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相信我,他们带着好意,担心我在这场白日梦里无端沉溺:“醒醒吧,你个女孩子家,早点找个人嫁了得了。”
20岁的时候,我来到上海打拼,做室内设计的工作,渴望能在这个领域做出点属于自己的成绩,在同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了6年之后,却始终抓不到这个梦想的边角希望,未来遥遥无期,我站在一篇混沌中不知往何处去,那时我知道,我必须改变。同行们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量了各种选择的优劣,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你已经26岁了,别再折腾了,守住现有的比较好吧。”
26岁的时候,我决定辞职,离职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那时候整天期盼着的,不过是每月结算工资的时候,银行卡余额除去基本的生活费和账单,还能有些盈余。
30岁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计划了一次长达二十二天的欧洲旅行,身边朋友难掩话语中的诧异:“开什么玩笑,你英语四级都没过吧?”
在淘宝购买办签证服务的时候,隔着电脑屏幕也能感受到客服一脸为难:“您第一次去,就要申请这么长的时间,并且还是单身,有点难办啊。”
旅行结束,我坐在回上海的跨国飞机上,脑袋抵着小小的窗户,注视着窗外蔓延开来的寂静夜晚。
回忆突然倒转,我好像看见了26岁的自己迷迷糊糊的走进街转角的那间教堂,听牧师解读手中的圣经,庄严肃穆,温柔敦厚,又有着直抵人心的力量。
“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直到那时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我好像真的渐渐长成了当初我为自己设计的那般模样,我真的成为了一名室内设计师,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很想回到过去,对那时的自己说,别害怕,你只要做好自己,上帝自有安排。
不久之后,我将重游欧洲,这次旅行的第一站开始在荷兰,我会跟在巴黎机场结识的那位温州朋友见面,我买了很多大白兔奶糖,给他的孩子作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