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庭同志，你现在哪里

铁马冰河 · 发表于 2020-6-25 06: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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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金庭同志，你现在哪里

刘学艺

近年网上热传的一篇“我愿意用生命为党挽回影响”的文章，实际是山东省龙口籍开国将军丁钊2010年4月8日为即将出版的《胶东子弟兵》投稿的两篇文章之一，原稿标题为“不要杀他”（见本文附件）。

丁钊叔叔这年已是九十高龄，他在亲笔投稿信（见下图）里写到：“……一篇是1949年7月，31军91师（我时任师代理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随同兵团部队进军福建时，我亲身经历的‘不要杀他’的故事，此稿是第一次外送刊登……”

2010年10月，《胶东子弟兵》（上下册, 见下图）由原济南军区政治部黄河出版社出版发行，丁钊将军的回忆文章“不要杀他”刊于《胶东子弟兵》下册第361页（为纪念天福山抗日武装起义80周年，《胶东子弟兵》2017年5月第二次印刷，“不要杀他”刊于该版下册第349页）。

2010年4月，我收到丁钊叔叔寄来的信和稿件，读完“不要杀他”的故事之后，陈金庭副班长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愿意牺牲自己生命的高尚情操，以及丁钊叔叔对这位可亲可敬战友的深情回忆和怀念，令我不禁潸然泪下。丁叔叔在此文的最后写道：

介绍完这个“不要杀他”的往事，我这个已九十岁的老人还要说句心里话：“陈金庭同志，你现在哪里？我愿你至今健在，仍保持着舍己为党、舍身为民的高尚情操。”

丁钊叔叔的心里话也是我当时的心声，我立刻给丁叔叔去电话询问陈金庭同志的下落。丁钊叔叔告诉我，新中国成立之后他奉命参与组建人民空军第一支空降兵旅（师），因此离开了第三十一军，后来也曾多方打听陈金庭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结果。他后来又听有人说陈金庭在福建广播电台系统工作，但也没有确切消息。我随即在“飞扬军事”网发布《寻人启事》，希望能够通过广大军史网友寻找陈金庭的有关线索，但也未有结果。

事隔8年之后的2018年，退休不久的武警山东总队原司令员李苏鸣少将通过邮件与我取得联系，他在时任华野第三十一军军长周志坚将军的回忆录《峥嵘岁月》里也找到了当年丁钊同志处理陈金庭误杀村民事件的记载，并希望我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以便继续查找陈金庭的下落，完成丁钊老将军的夙愿，也可满足许多读者的愿望。

在李苏鸣同志的努力之下，由他牵头组成的民间调查组在当年事件的发生地福建省浦城县石陂街，终于找到了被陈金庭副班长误杀的那个村民的儿子，而且了解到被误杀者是一个红军的后代。由于华野第三十一军对陈金庭误杀新区村民事件的正确处理得到了当地群众的衷心拥护，挽回了此事件在群众中造成的不良影响，使得新区人民群众认识到人民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是人民的子弟兵，继而义无反顾地拥护和支持人民解放军打倒蒋介石反动集团，解放福建人民。被误杀者的亲属及后代此后也从未向部队或地方政府提出过任何要求，这个感人历史事件当事双方的高尚情操，也令调查组成员感慨不已。被误杀者的后代了解调查组此行目的之后，也希望能够有机会与陈金庭或他的后人见面，但他们也没有任何关于陈金庭下落的线索。

陈金庭副班长误杀村民事件发生之后，他所在的第三十一军九十一师随后投入了解放福州、漳州、厦门战役，1950年5月11日又解放了东山岛，该部此后一直驻防在福厦前线，从未移防其他地方。陈金庭是否可能在误杀村民事件之后，因上级批准他“回原部队戴罪立功”，而在以后的作战中牺牲了？李苏鸣调查组查阅了第九十一师解放福州、漳州、厦门、东山岛战役战斗牺牲烈士名录，也没有发现有关陈金庭的记载。

革命战争年代，我军指战员在参加革命前后改名换姓的不少，如陈金庭所在的第九十一师二七三团政委马尔东同志，原名孙玉泉，抗战初期参加胶东八路军部队之后将姓名改为马尔东。全国解放之后，马尔东同志又恢复了原来的姓名孙玉泉（后从部队转业到安徽省，先后担任省冶金厅副厅长，马鞍山钢铁公司党委书记，中共马鞍山市委书记，1977年去世）。陈金庭同志是否有可能在误杀村民事件之后，或者在全国解放之后也改名换姓呢？如果是这样，查询陈金庭同志下落的难度就很大了。我将这个可能性告诉了李苏鸣同志，并建议他们通过福建省公安部门户籍系统查询有关档案，因为一个公民改名换姓是需要经过公安系统户籍管理部门登记备案的，这样有可能查找到陈金庭同志的下落。但由于某种原因，民间调查工作未能继续下去，令李苏鸣同志十分遗憾。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五周年，山东广播电视台《洪流——山东十大抗日武装起义纪实》摄制组胡嫒导演一行2020年6月来胶东开展工作，宋小秋同志和我受中共烟台市委组织部党性教育基地管理办公室的委派，陪同摄制组前往烟台有关地方拍摄历史遗址和文物、文献资料。

6月10日，我在丁钊叔叔的故居（龙口市“丁氏故居”，见下图）为摄制组介绍出身于山东首富“丁百万”家庭的丁钊及其兄妹，在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之际，毅然投身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走上革命道路的事迹。当我讲述丁钊叔叔回忆“不要杀他”的故事时，虽已事隔多年，但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以致摄制组不得已暂停拍摄。

如今，丁钊叔叔及“不要杀他”事件的亲历者大多已经离世，李苏鸣同志组织的民间调查工作也令人遗憾的中止了，陈金庭同志的下落依然是一个令许多读者牵挂的谜。我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我依然祈盼有一天能够得到有关陈金庭同志下落的信息，以告慰丁钊叔叔在天之灵。

“陈金庭同志，你现在哪里？我愿你至今健在，仍保持着舍己为党、舍身为民的高尚情操。”——既是丁钊叔叔生前怀念陈金庭同志的心声，也是一位老共产党人对后来者寄予的深切希望。

“舍己为党，舍身为民”精神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也是中国共产党能够取得广大人民群众信任和拥护的基石。不忘来路，坚守初心，中国共产党方能永葆革命本色，立于不败之地。陈金庭同志舍己为党、舍身为民的高尚情操会一直激励我自觉继承红色基因，不忘父辈们的初心，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

2020年6月24日

附件：《不要杀他》（原文刊于《胶东子弟兵》下册），作者：丁钊

不要杀他

丁钊

1949年7月，人民解放军第31军91师(我时任该师代理副政委、政治部主任)在参加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后，即奉命随第10兵团进军福建，任务是攻歼福州、厦门等城市之敌，解放福建全省。

当时闽北山区有不少土匪在活动，多是国民党军队溃败的散兵，有的冒充人民游击队，继续为非作歹。由于我师指战员多是山东胶东人，与福建老百姓存在严重的语言障碍，难免发生一些误会。我师进入闽北浦城县的一天，据报告：石陂街镇有一股土匪在活动。我师273团（团长赵讲让，政委马尔东）奉命派8连进驻该镇，缴了这股土匪的枪，但有少数匪徒漏网。副班长陈金庭带领战斗小组在镇子里搜索时，见一个青年男子手持大砍刀慌慌张张窜入了一个院子里，陈金庭追赶过去，几次对他喊：“放下刀!举起手来!”那人根本不听(听不懂北方话)，还拿着大砍刀迎面走过来，陈金庭断定他是土匪，就开枪把他打死了。事后，死者亲人哭着找到我军连部，诉说被陈金庭打死的那个人是一个贫苦农民，不是土匪。镇里老乡也作了证明，陈金庭误杀了老百姓。

解放军在新区误杀群众的影响很大，为防止敌人利用此事挑动群众反对解放军，师首长接到273团报告后立即上报。上级指示要严肃处理，挽回影响，并要我师提出处理意见。我们立即召开师党委会进行研究，我们面临着一个从未遇到过的难题，党委会上大家议来议去难下决心，但联想到上海刚解放时，我军有个副排长因违犯群众纪律被枪毙，就是第三野战军首长亲自下的决心，我们认为这件事也只能够这样处理了。师党委最后忍痛下决心判处陈金庭死刑，成立军事法庭，召开群众大会，现场宣判执行，以挽回影响。师党委当即将处理意见上报了军和兵团，上级回复同意。师党委决定由我带领师政治部和273团的几个同志(其中有会讲福建话的)，带上写好的判决书和陈金庭到石陂街镇进行处理。

接受任务后，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执行这个任务要比让我去打一场艰苦的战斗还困难。我还担心陈金庭在临刑前如果表现不好，就更难办了。273团的领导告诉我，他们已同陈金庭谈了话，告知要判他死刑，以挽回影响。陈金庭同志的态度非常好，他说：“我是共产党员，违犯了纪律，打死了老百姓，我愿意承担这个罪责。”更感人的是，他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一元钱纸币交给指导员说：“这是我这辈子交的最后—次党费。”我听到这些情况，心情更加沉重，深深地感到陈金庭确实是一位政治觉悟很高的好同志。

我到达石陂街镇后，向镇里管事的人说明来意，请他们通知群众参加宣判大会。本镇和附近村子的群众很快赶来参加，约有二、三百人。开大会前，我考虑应同陈金庭最后说几句话，见面后我郑重地同他握了握手，强忍悲痛的对他说：“马上要处理你的事，为了严肃军纪、挽回影响，党需要你作这样的牺牲。”他的态度很感人，面临马上要被处决，结束自己的一生，他坦然地讲了几句使我感动万分的话：“我是共产党员，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挽回影响。”我说：“你的态度非常好!你是政治觉悟很高的好同志，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陈金庭听了我这几句话流泪了。当时我的心情很激动，强忍着没有流出泪水，我再次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作为同他的永别。现在回忆起陈金庭同志那种高度自觉为党牺牲的精神，比起那个时候我们在枪林弹雨中勇猛冲杀，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精神更加令人敬佩！

大会开始后，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和悲痛的语气首先讲话(由会讲福建话的同志翻译)，介绍了陈金庭打死人是误杀的情况，说明解放军有严格纪律，打死了自己的阶级兄弟就应当偿命，应判处死刑。我接着宣读了判决书，当读到陈金庭是胶东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土改翻身后自愿参加解放军，是一个共产党员。他打仗很勇敢，多次负伤流血，立过战功，现任副班长。这次误杀了阶级兄弟，他自愿用自己的生命来偿命，并将仅有的—元钱交了今生最后—次党费。

听了这些情况，群众中有个人站起来高喊：“不能让这个大军同志去死！”紧接着—位年过半百的老医生快步登上主席台，连连向我作揖，恳求说：“我代表乡亲们，请求你们不能杀这个大军，他是好人啊，是从山东来解救我们福建老百姓的呀！”这时死者的母亲也上台来了，她擦干泪水向大家说：“我儿子不是大军有意打死的，大军和过去的红军一样爱护咱们老百姓，我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为他死一个大军。”她突然双膝跪下，抱着我的腿恳求说：“留下大军一条命，作为我的干儿子，好去打反动派!”此时，会前为陈金庭预购棺材的卖主也高喊：“我的棺材不卖了！”会场上爆发出一片“不要杀他！不要杀他……”的强烈呼喊声，宣判被打断了。

当时会场上的情景非常感人，同我一起去的同志们都瞪着眼看我，示意怎么办？很显然，请示报告上级已来不及。当时我心想，宣判大会已达到挽回影响的目的，不杀是群众的强烈要求，如果杀了必遭群众反对。我果断决定：现在不能杀。便当即向群众表态：非常感谢乡亲们对解放军的关爱，但对陈金庭怎么处理，我们需要报告上级决定。

“宣判大会”开成了“军民誓师打反动派”的大会，对陈金庭和与会的军民是一次深刻的教育。会后，我们派人对受害人亲属走访慰问，对他们的们生活作了妥善安排。回部队后，我向上级报告了宣判大会上群众一致要求“不要杀他”的情况。上级决定：免除陈金庭死刑，回原部队戴罪立功。

我亲身经历的这件六十一年前的往事，一直使我深受教育，终生难忘。陈金庭同志为了我党我军铁的纪律和解放军的声誉，面临即将被自己的部队处决而坦然说：“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挽回影响。”而死者的母亲面对打死他儿子的解放军战士，宽厚对待，恳求饶恕大军一命。这是多么感人的军民鱼水之情啊，这个光荣传统和精神永远是我们为人处事的榜样。

介绍完这个“不要杀他”的往事，我这个已九十岁的老人还要说句心里话：陈金庭同志，你现在哪里？我愿你至今健在，仍保持着舍己为党、舍身为民的高尚情操。

写于2010年4月

丁钊，原名丁尔偲。1920年12月生于山东省黄县（现龙口市）城关镇北巷子村。1938年9月参加“青抗会”，同年11月参加“民先”、12月参加“民动”。1939年1月参加八路军，同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时期，历任战士、班长、排政治指导员、连副指导员、营宣传干事、营教导员、营长，胶东军区特务团政委（代）、团政治处主任。解放战争时期，历任山东军区第5师13团团长兼政委，华野13纵37师109团政委、37师副政委（代）、师政治部主任，华野第31军91师副政委。建国后，历任我军第一个空降兵旅（师）政委，空15军副政委，成都军区空军指挥所政委。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1964年晋升少将军衔。荣获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是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1982年离休，1988年获独立功勋荣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