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沧桑 (四)
十元店虽然简陋,但用水自由,晚上要方便上旱厕去打个小手电就对了。还有夜晚进屋后要立刻把门关上,不然就有小飞蛾进来,那个东西不叮人,只是老围着灯泡胡飞。这里早晚气温低,反正我没有见过蚊子。有西安的朋友来电询问是否有洗澡的地方?这里一到晚上身上光光的,爽得不行,还要洗什么澡啊?要享受也不能“萝卜两头都切”,城里啥设备都有那你跑到这里来干啥?还不是为了“切”凉爽透气的那一“头”吗?
一天和店老板老康闲聊,他建议我们去离这里有九站路的两当车站逛逛,在商品流通不是很畅的那个年代他一有时间就坐“绿皮”去那里买鸡、鸡蛋、木耳、香菇、包谷等,早上坐下去的车,在两当车站赶个集下午就又坐车上来了。他这么一说又勾起了我的一段回忆。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天,组织上让我和一个同事去甘肃康县外调。火车半夜停靠在两当车站,车门打开后外面一片漆黑。当时那里的站台很短,我们这节车厢没有靠上站台,看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咋都上不来,我就跳下去把他推了上来,上来一看把我吓的:是一个头发多长的,穿着一件没有领子、扣子、腰间用一条草绳一扎的粗帆布衣服的小伙,他背了一个多大的背篼,里面装的是土瓦罐,那个重啊。上车后他也不到车厢里面去,就蹲在车厢门口的过道里,我和他聊了起来,语言基本还能听懂。在交谈中得知他是到略阳去赶集卖瓦罐的,瓦罐是他们自己烧的,从他们的窑厂到两当车站距离有二十多里。这二十多里他就是背着这个装满瓦罐的大背篼走过来的。那个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们聊得很投机,他从包包里拿出一块贴锅包谷面饼给我吃,我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有一股酸臭味,但我不敢说,那样是对劳动人民的不尊重。我建议他卖掉瓦罐后在略阳推个头,那样人就精神了。他高兴得答应了。以后只要一提到两当,我脑海中就出现了那个长头发,穿着一件粗帆布衣服,脚上蹬着一双麻鞋的小伙和那块一面都糊了,一面还不熟的包谷面饼。
上了“绿皮”,车上旅客常态。从秦岭车站到两当车站(站儿巷镇)九站路五个元。列车穿插着嘉陵江而下。当然,这时坡道已经没有宝鸡到秦岭那么大了,但还在继续过桥钻洞。盛夏时节,满山的苍翠。植被已经相当不错了,过了双石铺车站不久就路过那当年作家杜鹏程写的修建宝成铁路火热场面的报告文学《夜走灵官峡》里的灵官峡了,嘉陵江在那个大峡谷里不断地盘旋逶迤,列车不断地过桥钻洞子,风景是独好。山里的气候就像小娃的脸,刚才还是阳光灿烂,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大约十分钟后又阳光灿烂了,经过大雨沐浴后的山林显得更加水灵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绿皮”停靠在两当车站。两当是属于甘肃陇南地区的一个山区县,当年这里还有一段红色的传奇。1932年4月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习仲勋、吕剑人等在此发动了“两当兵变”,虽然最终失败了,但那革命的火种始终没有熄灭。据说今天在两当县城还修建了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用灯光蜡像等现代艺术手段再现了当年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风采。
两当车站实际地名叫“站儿巷”,距离两当县城还有25公里七个元的汽车。它坐落在一个山窝窝里,此时正值正午,那个闷热难当。我无所谓,把“法官”热得满头的汗。由于我们出站晚了,去两当的班车坐满就提前发了。这样我们就错过了一个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机会。
小镇虽然不大只有一条街,但还干净整齐。建筑物不是很高,但还独具特色。由于不逢集,又是正午太阳很毒,街上上几乎瞭不见个人。在街上“法官”还看见了他那熟悉的国徽,让我给他在那庄严的镇法庭前来了一张,也算是对于他曾经干过的行当的怀念了。
来到一个小饭馆,食客只有我们两人。打开电扇要了两个小菜两瓶啤酒就喝开了。期间和那个四十多岁的男掌柜的又聊开了。他对我们讲述了他那曾经苦难的身世。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家里没有十元钱而辍学,开始了长达六年多的学徒生涯。在一个小饭馆里给人当跑堂兼打烧饼。还要给老板砍柴、喂猪。那个累啊,有时打着打着烧饼就睡着了。后来他还给人烧过窑、拉过煤,有了一点经验和积攒后就自己开了个小饭馆。一直经营到今天,现在的饭馆是他七年前花了十五万买下的。如今他除了开饭馆还开小面包车接送旅客。看着他那十三四岁的儿躺在活动的竹靠背椅上玩手机,他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说不清是在“忆苦”还是在“思甜”……
吃罢饭也该返回了。来到那现代化的两当车站,经过了安检后进入候车大厅,靠在那有小窟窿眼的铁排座上,安检的两个铁路职工和我们又聊了起来。他们都是一身兼着多职,24小时连轴转,一个月工作十五天休息十五天,一休息就坐“绿皮”回宝鸡或者下略阳了。山区小站的铁路工人看见我们这身行头的人就爱和我们聊,他们说有时确实太寂寞了。我安慰道:“再坚持十年吧,到时我跟着你逛。”其中一个师傅问我:“据说退休年龄又要延迟了?那样我就不止是熬煎十年了。”我笑着对他说:“你可以病退啊,去医院开个证明也不是什么难事,人一辈子能挣多少钱?谁能说得清啊?”他听完后笑得“哈哈”的……
大热天几百公里跑到秦岭之巅纳凉避暑,十元店里的惬意,当年职工大灶的美餐,清晨傍晚对古村落的探访,荒废的铁路小区中那当年居民的五味,深山教堂的庄严,两当小站的受益……这些都是我们这个国家几十年来日新月异变化的一个缩影。由古栈道、山间小路马帮的跋涉----川陕公路的修建用了两千多年的时间----公路到铁路大动脉的修通只间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将来是个什么样子?我实在想象不来,但肯定是更加美好了。“中国梦”是个不断进步的梦,不付出那只是“黄粱美梦”,美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但那美的创造靠的是一代一代中国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不走出去,蹲在有空调的几室一厅的“窝”里,能发现蜀道的沧桑吗?
在去两当的“绿皮”上,九站路五个元敞亮的卧铺随便睡,还都是下铺。
在那山窝窝里的小站来它一张,身后那个带小黄帽的女站务员家是汉中的,也爱和我聊。
在两当那个“苦尽甘来”老板的小饭馆里不但填饱了肚子,还聆听了一堂生动的“忆苦思甜”课。
今天的两当车站候车大厅已经用上了电子大屏幕,还有软席候车室,据说是为那些来此参观当年“两当兵变”纪念馆,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各级领导所设置的。
就要离开那个曾给过我痛苦记忆的两当车站时来了一张,如今站台够尺寸了,我也不要下车去推人上车了。但二十多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推那个卖瓦罐的小伙上车的记忆太深刻了......
这位曾在秦岭车站职工生活区度过了童年、少年以及部分青年时期的女居民,请求我们给她在那飞驰而过的列车前来上一张,她笑得是那样的由衷、那样的美好!可以预言将来这里一定会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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