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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四位大姐
黄朝天(原27军副军长)
一九三五年，我们长征，到了吴起镇，在毛主席亲自动员、部署和指挥下，我们又进行了一场痛打马鸿逵骑兵师的战斗。这次战斗缴获了敌人一匹匹各种颜色的战马和一捆捆枪支弹药。这是献给陕北人民的一份厚礼。
吴起镇一战之后，我病倒了。指导员一看病势不轻，赶紧把我送到团卫生队。不久，卫生队又把我和一批重伤病员向瓦窑堡转移。我一路上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走了多少路程，一天，老乡说已经到了蟠龙镇。这时，我的头脑才稍有点清醒。
天黑了，老乡敲开了一家窑洞，出来的是一位近四十岁的大姐，她怀里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大些的，看样子也是她的孩子。她一看是担架，急忙说：“快进去，快进去，屋里暖和。”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窑洞里温暖如春，就象是两个季节。大姐把抱着的孩子交给了老大，帮着老乡把我扶上炕床，老乡把她叫到一旁，低声丁嘱一番就走了。大姐端来油灯，仔细地看了我一会，问了我的病情，就为我烧吃的东西去了。
几天来，只感到天昏地暗，四肢瘫软，象着魔似的，一下子全身发冷，象坐在冷凌上，过了不久，全身又火烧火燎起来，象坐在蒸笼里。眉毛掉光了，头发也稀疏了，快成了“秃子”。我那粗壮的手臂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到底害的是什么病呢?长征路上，爬雪山，过草地，千难万险都闯过来了，这回病魔却缠得我不成个样子，以后还能不能归队和战友们共同战斗呢?想到这里，我心情非常沉重。
不久，一碗热气腾腾的糊涂面、一碟辣椒和酸菜，端到了我的面前。大姐的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啊。我仿佛又来到了中央苏区的后方医院，那里的表嫂也是这样对待红军伤病员的。在大姐再三再四的催促下，我才把面糊吃了。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下发热，一下发冷，有时又昏迷过去。这一夜，大姐也没有睡稳过。我一昏迷了，她就去找村干部，村干部去支前了，就去找医生。但全村见不到一个卫生员。等我清醒过来时，窑洞里透进曦微的阳光。她一下子走到我的身边，又惊又喜地说：“你醒了!”话刚出口，眼泪就扑簌簌地滴下来。她又问：“你们来时，有没有医生跟着?”
“有是有一个，他也忙不过来。”
“小同志，你的病不轻，得赶快住医院。”也许是感到话说得过重了，她马上转换口气说：“这里离瓦窑堡九十里，那里有医院，有高明的医生，什么病都治得好。”是呀!转到瓦窑堡去，也许病会好得快些，可是这九十里又怎么走呢?大姐象看出了我心事，说道：“这九十里是个宽计算，走得快些，太阳不落就到了。回头我去找村干部要付担架，抬着你走。”
大姐抱着小老三匆匆地走了。不久，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哪家住着伤病员?”
我感到奇怪，在这远离中央苏区的黄土高原，那来的乡声呢?哦，说不定是随军医院到了。
接着，听见大姐在说话：“住在我家的那个战士病得可不轻啊。”
“是昨天来的吗?”
“是啊。”又是大姐在说，“昨晚上，一直发热、发冷，还尽说胡话。”
人声越来越近了。窑洞门“嘎”的一声打开来，耀眼的积雪映得满屋透亮。跟在大姐后面的是三位女同志，大姐帮她们抖掉身上的雪粉，领到我的面前。好面熟啊!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再仔细地辨认一下，我认出来了：一位是邓颖超大姐，一位是蔡畅大姐，那瘦瘦的个子稍高的是贺子贞大姐。今天，在这被冰雪覆盖着的窑洞里，当我被重病缠得心烦意乱时，见到三位大姐，就象千里之外遇到了亲人。我用尽全身力气，叫了一声“大姐”，想坐起来，谁知身不由己，身子象一堆棉花那样松软，急得我呼呼喘气。
“躺着、躺着!”蔡大姐关切地说，又问：“病得很重吧?”
“没……没什么”。
蔡大姐摸着我的额头，问：“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在干部团工兵连。”
“什么时候得的病?”
我把得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四位大姐在一起，低声细语地商量着。一会儿，邓大姐走过来，温和地问我会不会骑马，并且叫我起来试一试。
听说要试一试，我高兴极了，不停地说：“试一试，试一试。”在大姐们的搀扶下，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走两步，再走两步。”我竭力挺起身架，依靠着大姐们的扶持，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再也使不出劲了，两只脚象千斤重。
试验失败了。大姐们又在一起商量着，她们怕我听见，尽量压低声音谈话，可我还是听得真切。
贺大姐说：“这个小鬼是个什么病?病情这样严重，得赶快送医院治疗。”蔡大姐说：“毛主席说，长征过来的同志都是革命的宝贝。”邓大姐说：“眼前敌情严重，在蟠龙镇的伤病员要立即转走。”贺大姐又说：“能不能设法找一付担架?”大姐们的目光一下都落到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姐身上。她迟疑了一会，满有把握地说：“担架的事，我想办法。”说完，就打开窑洞门走了。
村里身强力壮的男人都支前去了，她到哪里找抬担架的人呢?大姐们还在商量着：“要是没有人抬，就我们抬。”邓大姐还说把警卫员、马亻夫也动员起来抬担架。
我听着大姐们的每一句话，又是感激，又是难过。那时因为长途跋涉，冻馁交加，无论是年纪大的或是年纪轻的人，体质都已相当虚弱。在这大风雪里赶路，就是空手走也已经够难的了，女同志体力不强，她们革命的担子又很重，哪能让大姐们抬着我走呢?
“你们不能抬!”我大声地叫喊起来，“你们不能抬!”
蔡大姐见我流泪了，赶紧说：“小鬼，别急嘛，我们有办法。”这时，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姐掮着一付担架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乡。她把担架放下，对蔡大姐说：“村里的人有些去支前了，有些送伤员到瓦窑堡去了，我和这两位大伯一商量，他们听说是送南方来的红军到瓦窑堡医院去，都争着来了。”又说：“人不够，我也算一个。”
大家忙起来了，警卫员帮着老乡捆扎担架，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姐又拿来羊毛垫毯和棉絮，蔡大姐一把拿过来，递给警卫员，说：“把我们的被子拿来”。她愕然一愣，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一样吗?”
一切准备妥当，老乡和那位大姐各占了一头。这怎么行呢?经过三位大姐们再三劝说，才决定两个老乡跟着担架走，那位大姐留了下来。
出了窑洞，眼前一片白茫茫，狂风卷着雪花，直向人扑来，逼使你每走一步都得付出巨大的精力。那位大姐带着三个孩子，跟着担架送了一程又一程。抱在怀里的小老三咿咿哑哑地嚷着。大家好几次催她回去，她总是不走，一直送出村外才止。我们走远了，还听得见她和孩子的声音：“红军同志，好好治病啊。”“红军叔叔，病好了，再来我们家住。”就这样，我与那位热情的大姐和她那可爱的孩子离别了，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她们，就连姓名也没有留下，多么遗憾啊。
路上，风雪更紧。山丘、洼谷、田地，稀疏的村落、萧条的树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天上，狂风咆哮，雪花飞舞，气压越来越低了。
大姐们和陕北老乡、警卫员、马亻夫交替着抬担架，艰难地朝瓦窑堡方向前进。我瞅着邓大姐，她在风雪交加中稳步前进，脸上不停地淌着汗珠，嘴里呵着一团团热气。邓大姐身体也不很结实啊!现在，她的肩上却压着沉重的担架。我不安地躺在担架上，心里象刀割似地难受。
风雪越来越大。我们不时被大风雪吞没，眼睛睁不开，步子举不起。蔡大姐精神抖擞地前后照应，邓大姐、贺大姐一左一右，充满信心地高声说笑着，鼓励大家前进。两位老乡和警卫员、马亻夫抬了一程又一程，谁也不肯换人。
走完了一段平坦地，前面兀然出现了一座高山。这是一座被大雪封住的高山。我担心地问老乡：“又要爬山了?”
“这山上下六十里，山那边就是瓦窑堡了。”“六十里!”我不安地重复着。“一百里、一千里也不怕。大雪山都过来了，还怕这六十里上下的山啊!”蔡大姐高声的说着，飞快地抢上两步，不容分说地换下了年纪稍大的老乡。
山上，是一条看不清的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有的地方冻成一大块冰溜子，有的地方又哗哗地淌着雪水。蔡大姐挺着胸脯，抬着担架，流着汗，喘着气，一步一打滑，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上得半山，我再也不忍心让大姐们抬了，说：“大姐，让我骑骡子吧!”
“小鬼。”邓大姐按住我的额头，“你想找麻烦啊，躺着别动。”她给我讲起陕甘宁边区的情况，讲起刘志丹带领红军打胜仗的故事来。
快接近山头了，风更大，天变得更冷。悬崖峭壁上倒垂着粗大的冰凌；白花花的山头上，不时滚起雪团，旋转直上，又一下子随风刮下山坡，呜呜地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大姐们，陕北老乡、警卫员和马亻夫，紧紧围着担架，一步紧一步地向山头走去。中午时光，总算到了山顶。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不假。往下走的道不是松软的雪层，就是溜滑的冰块。走在上面，不时打滑，不时摔跤。跨下一步都得费尽全身力气。偶尔摔倒了，大姐们都抱憾地说：“小鬼，摔痛了吧。”一听这话我心如火燎，几次恳求给我骑着骡子走，又是一百个不答应。就这样，走一步，停一停，走几步，摔一跤，总算下了山。直到天黑时，才赶到瓦窑堡。
贺大姐对我说：“把你送到医院去，好好治病，病好了，再回前方去。”警卫员领来了一位军医。邓大姐向他交代了一番，蔡大姐又把担架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给我塞紧了被子，反复地嘱咐我：“长征过来的同志，是革命的宝贝，是党的骨干，把病养好了，继续为党的人民为革命事业尽自己一份责任。”
军医领着担架飞快地走了。我住进了陕北红军医院。经过一百多天的治疗，我的身体复原了。出院那一天，我对着镜子一照：原来瘦骨嶙峋的身架，现在长胖了；原来掉光头发的“秃头”，现在长起了乌黑的头发；原来抹去的眉毛，现在也长出来了……多么使人高兴啊!现在又是一个精力充沛、体格健壮的红军战士了。是党和人民从死亡的边缘上救了我，是伟大的阶级友爱救了我。没有党、没有人民群众，那有我黄朝天啊!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我终生难忘蟠龙镇上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姐和那两位上了年纪的陕北老乡；终生难忘敬爱的蔡畅、邓颖超、贺子贞大姐们……。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大姐们的谆谆嘱咐记忆犹新。在建军五十一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我把这一片断回忆整理出来，就是为了继承和发扬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和优良作风，激励自己继续革命。今天，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新长征已经开始。我决心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在有限的余年里，抓纲治国、抓纲治军，沿着毛主席、周总理和其他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开辟的革命道路，将新的长征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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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0 09:42:05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