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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马》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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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少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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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25 16:3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卧槽马》
●王晏回忆录
世界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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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晏,1925年10月1日出生,山东乳山人。1944年10月入党,1945年8月参加八路军,1954年就读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政大学,先后参加大小战斗34次,重要战役有潍县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第二、五次战役。历任文书、政工干事、指导员、教导员、宣教股长、宣教科长、文化处长、宣传处长、师政治部主任、副政委、军分区副政委。1968年三月,先后任无锡市革委会副主任、革委会主任,无锡警备区第一政委、无锡市市委书记 。1962年被授予中校军衔,获中华人民共和国独立自由勋章、中华人民共和国解放勋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旗勋章。


写在前面的话


      沐浴着共和国的阳光雨露,伴随着人生之旅的风风雨雨,屈指撵来,我已年届八十。半个多世纪的革命生涯,我和我的战友们走过了一段难忘而又不平凡的岁月,比起当今的年轻人经历得多一些,对人生和生活的感悟也更深一些。沧海横流,盘点过往事,昔日战场上迷蒙的硝烟、冲杀的豪情,兵营里嘹亮的军歌、燃烧的革命激情,非常时期主政一方的殚精竭虑,春秋轮回中的辛酸与无奈,尤其六、七十年代,我在二十七军机关及无锡市任职的二十年间,由于当时特殊的峥嵘岁月、特殊的政治背景,使我有机会亲历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政治事件,目睹了一幕幕重大的历史变迁,抚今追昔,悠悠往事无时不激荡着我的心扉,叩击着我的胸脉。我始终认为,人是历史的创造者、书写者和见证者,但很多时候是时代潮流将人推向了前台,是历史选择了我们,是时代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人。
      于垂暮之年出这本回忆录,权作一次自我的心灵拷问与洗礼,同时也作为与昔日同事、年轻朋友们一次心与心的坦诚交流。


王 晏
2006年11月于无锡


第二部分目录

三个党员假带头………………………………………………( )
新兵的故事……………………………………………………( )
夜袭鬼子飞机场………………………………………………( )
九具美军尸体…………………………………………………( )
鲁南会战………………………………………………………( )
粉碎敌人重点进攻……………………………………………( )
战济南…………………………………………………………( )
大战淮海………………………………………………………( )
打过长江………………………………………………………( )
战上海…………………………………………………………( )
北上泰安城……………………………………………………( )
新义洲一片火海………………………………………………( )
跨过鸭绿江……………………………………………………( )
血战柳坛里……………………………………………………( )
突破昭阳江……………………………………………………( )
回国养伤………………………………………………………( )
首长准我探家…………………………………………………( )
在黑浦里的日子………………………………………………( )
在归国的列车上………………………………………………( )


第二部为打鬼子去当兵

 

 

三个党员假带头

 

 

一九四五年六月初,我同村里报名参军的其他九人到了史家坛集合。

区长张连忠站在刚搭的台子上讲了几句话,为我们每人胸前戴了朵大红花,办理了登记手续。当晚,住在用高粱席子搭建的大棚里。后来才知道,这次我们区一同来的新兵有一百多人,全牟海行署就征了一个营的新兵。

第二天,县武装部长带着我们到了东海分区,编入了东海军分区新兵团,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集训。

当时,上面还没发下军装来,大家都还穿着五颜六色的老百姓衣服,但是队里的生活却按战士的要求执行的。新兵团分三个营九个连,每连三个排九个班的建制,白天集中训练,内容为常步、正步、跑步走,四面转法,各种敬礼等。晚上学习队列条令,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进行形势教育。

一个月后集训结束,东海新兵团接到命令,要升级到主力部队胶东军区五师。

胶东军区驻地在莱阳城。从文登到莱阳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上级规定我们四天必须赶到。当时,也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行军,每天都要走六十多公里的路程。早上五点出发,晚上到按照规定的宿营地宿营。

头天晚上,新兵团从文登来到乳山的下万口村宿营。我忽然想起我大姨家就是下万口的,连队叫各班组织到老百姓家里烧开水,烫烫脚。我给班长请假到了我姨家。

我不顾母亲的坚决反对,报名参军一事,大姨早听说了。这次见我们的部队到了她们村,就数落我:“你哪赶上在村里教书啊,当兵打起仗来那些枪子儿可没长眼睛,咋不让你妈担心呢。我正想劝劝你,你正好来了,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就在我们家里,等部队走了,我再把你送回家去。”

我感到大姨的话有些好笑,对她讲:“你思想怎么这样落后呢,我现在可是八路军了,哪能说不去就不去呢,我们部队可是有纪律的。”

大姨很失望地报怨道:“你们男人心太硬,为了当兵老婆孩子都扔了。”

我说:“都不当兵,那日本鬼子谁来打呢。”

大姨说:“看来你是吃进秤砣铁了心了,在部队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天晚上,我没有听大姨劝我离队的主张,回到了连队。而与我们同来的东传道却真的开了小差,不知到那里去了。

行军到第四天的晚上,新兵团来到莱阳城南五师的驻地,部队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晚饭。晚饭吃的葱花油饼,绿豆小米稀饭,菜是韭菜炒鸡蛋。第一次吃这样好的饭,心里真高兴。心想,军队能天天吃这样的好饭吗?其实这是军区特意为欢迎新兵做的。

吃完饭,新兵团被带到一个很大的场院上,接兵的宣布:一营到十三团,二营到十四团,三营到十五团。

我是新兵团一营,分到了十三团,该团为五师主力团,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济南第一团”。

我们一营的新兵又被带到平度县的段坡岚村的一个场院里,每名新兵都要重新分配,团里将人分给营,营再分到连。到了半夜时分,我们有十四名新兵分到了十三团的特务连,来接我们的是连指导员宁奇。他接过我们在新兵连填的登记表,打着马灯再一一重新登记,同村的东曰新、李培仁和我都分在一个连队。

指导员先将白面书生的李培仁交给了二排长,分到了二排六班。见东曰新胡子拉碴的,年龄有些大,面相有些老,就让司务长把他领走,去了炊事班。最后,指导员对我讲:“你叫王晏吧?”我答应是,他说:“你跟我来。”

指导员把我领到连部,交给连政工干事。指导员走后,政工干事对我说:“你在连部当文书,连队原来的文书前几天打仗牺牲了。”停一下又说:“文书主要工作帮助连首长写报告,做各种统计,帮指导员整理文件,造花名册。听说你是党员,是中学生,在家还当过老师,当文书应该没问题。”

刚开始听到特务连这个名,有点疑惑,怎么来当特务了呢?后来才知道,十三团特务连平时主要担负团首长机关的警卫警戒任务,如果需要时还要到师部执行特殊任务,连队归团司令部、政治处直属领导。连部除了文书,还有两个卫生员,四个通信员,一个理发员,一个司号员,总共九个战士,平时都住在连部,归政工干事统一管理。卫生员和司号员都是胶东人。我见通信员、司号员、理发员每人背支马拐子枪,我和两名卫生员赤手空拳,没有枪,心里直发痒。

第二天,指导员把我找去谈话,跟我说:“王晏同志,你是党员,是中学生,又当过老师,思想觉悟高,我们欢迎你到咱们八路军的队伍中来。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我问指导员:“连队都有枪,为什么不给我发枪?”

指导员说:“发枪是按编制来的,连队文书和卫生员编制上不配武器。”

我说:“我从小就喜欢枪,来当兵的最大愿望就是为了扛枪打仗,我没有枪,打仗的时候怎么办?”

指导员随手把自己腰间的手枪连皮带解下来给我,说道:“这支手枪,你先背着吧。”我双手接过指导员的手枪,心里感到神气极了。

两天后,连队给新兵发了军装。穿上军装,才有了当兵的感觉,才真切地感到自己是一个八路军战士了。

然而,人们的入伍动机是不一样的,发下军装的时候,与我同在一个连队的李培仁思想上的苦恼却来了。

白面书生的李培仁自小吃好饭长大的,细皮嫩肉,原来在烟台市的一家商行里当帐房先生。烟台失守了,从烟台回到上草埠,娶了个地主老财家的姑娘当老婆,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每天在家里呆着。后来正赶上政府发动青年人参加八路军,迎接大反攻,收复大城市,看到我和宋云峰都报名参了军,他在形势的感召下,抱着想进大城市的愿望也就报名了,随部队来到了平度城。前一段新兵集训不大正规,要求也不是太严,正式的发了军装,发了枪,编到班里还要出操站岗,李培仁哪能吃下这份苦。因此风纪扣也不扣了,拉拉沓沓,后来干脆赖在床上装起病来,说啥不愿到操场参加训练。排长劝说无效,只得向连长、指导员做了汇报。

连长叫萧永和,原是十三团钢八连的连长。当时十三团有句顺口溜,叫着“铁七连,钢八连,钩子九连”,这几个连队作风都十分过得硬。战将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威风,萧永和作战非常勇敢,打起仗来不要命。他当排长时,在一次战斗中子弹打完了,就和鬼子进行白刃战,嘴唇给捅得豁了口。这样的连长能容得这种兵吗?他对二排长讲:“不行,把他拖起来!”接着,又回头对我说:“王晏,你看你们村来的兵,真给胶东丢人!”

指导员把话接过去说:“你与李培仁是同乡,你去找他谈谈,帮助做做思想工作,当了八路军不能这样。”

我来到二排宿舍,找李培仁做工作。

李培仁说:“你是党员,到部队就当了官儿,哪像我分到班里,天天训练快要死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想干了,回老家去。”

二排长见李培仁仍躺在床上,虎着脸指着他骂道:“你他妈的再不起来,我枪毙了你!”

李培仁一听害了怕,晚上找到我说:“我们排长讲,我再躺床上他就要枪毙我,你跟连队说说放我回家吧。”

第二天,连部开办公会议,专门研究李培仁的问题。连领导征求我的意见。我给大家讲,李培仁原在烟台当帐房先生,打得一手的好算盘,但从小没吃过苦,当时报名参加八路军是一时冲动,想进大城市,思想基础不牢。

指导员说:“咱们连是战斗连队,也没多少账可记啊,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连长说:“我看不行就算啦! 给团司令部报告一下,把他精简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团司令部还真同意了连队的意见,把李培仁精简掉了。这样,李培仁只当了两个月新兵就“光荣”返乡了。

没过多久,部队行军到莱阳五龙河。途中休整时,我找到当了连队炊事员的东曰新。东曰新入伍前是杀猪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在村里辈份比较低,我长他两辈。东曰新问我:“王晏爷,听说李培仁让连队精简掉了,有这事吗?”

我说:“李培仁在连队不好好干,连里不要他了,上级批准把他精简回去了。”

东曰新说:“听人讲很快要打仗了,我也想回家,家里好些事总得照顾一下。”

我提醒他:“你可不能像李培仁那样不争气,让人瞧不起。”

东曰新说:“爷,你到部队就进连部当了官儿,整天背着手枪,多神气呀,哪像我天天烧火做饭,吃苦受累的。”

我跟他讲,这是革命分工不同,不要再胡思乱想。

没想到,我刚与东曰新聊过天,第二天司务长跑来向连长萧永和报告:“老东找不到了,我早起让他到五龙河洗米,等到快七点钟了仍没看到他的人影儿。后来到五龙河一看,米筐撂在河边,人早没了踪影,肯定是跑回老家了。”

萧永和一听,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冲我说:“王晏,瞧你们这些牟海兵,来了三个,几天时间跑了两个,你给我先说说你跑不跑?”

我笑着对连长讲:“我不会跑的,我是党员,哪能当逃兵呢。”

萧永和命令司务长:“你带个人到牟海,把东曰新给我抓回来!”

几天后,东曰新果真被司务长从家里带了回来。连长让先关东曰新三天禁闭。指导员让我找东曰新谈谈,做做思想工作。

我问东曰新,是不是在炊事班吃累,工作上干不了。

东曰新说:“炊事班这点活对我算不了什么,我是怕以后真打起仗来,万一把脑袋丢了,那不就完了吗。”

我跟他讲:“可不能再跑了,部队有纪律,随便逃跑是要受纪律处分的。”

我的这些话东曰新根本没听进心里去。没过几天,打仗的风声逐渐紧起来,每个人都发了干粮袋,发了弹药,擦拭起了武器,部队真要打仗了。还没等战斗动员,东曰新又溜了。

这次,连长萧永和倒没动什么肝火,跟指导员商议道:“我看算啦,老东也拉家带口的,回去就回去吧,我们不找他了,没有他连队还能没有饭吃吗。”

就在这时,分在别的连队的宋宗德跑来找我,跟我讲,他与李人君、李文举三个人也要离开部队回家了。我一听心里格登一下。

宋宗德接着解释说,来的时候,他们与区里讲好的,征兵报名时他与李人君、李文举三个是党员先带头报名,把我们这些人领到部队后,他们几个就回去。李人君、李文举两个不好意思来见我,就让宋宗德代表他们向我辞行。

我对宋宗德说:“你们这样做很不对。当初咱们一样报名参的军,村里群众一起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入伍,现在你们却要回去,如何去向村里群众解释呢?群众会怎样看待我们这些党员呢?以后你们党员在村里讲话还有用吗?”

宋宗德讲:“这是区里为完成新兵征集任务让这样做的,我们也没办法。再说,地方工作也很需要人嘛。”

我把新发的一双猪皮底的布鞋送给他,做了纪念。不管真假,好歹我们还是同年人,不计较了。

同村的宋云峰分到了三营十一连,他当了两个月的兵,调到营部也当了文书。有一次团部开大会相遇,我同他谈起三名党员参军“假带头”的事,宋云峰讲:“原来你们都是党员,只有我蒙在鼓里,等以后回村里我得好好问问他们,参军是自愿的,是光荣的事,怎么能耍鬼呢?”

世界上很多事就是这样奇妙,有些事你求之不得,盼不来,争不到。有些事你根本没有想到,它却会阴差阳错地找到你,撞到你的脑门上。但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村里人如何看报名参军这件事,我只知道自己的确是横了心要当兵的,而且是矢志不渝,主意拿定,马拉不回。

 

 

新兵的故事

 

 

我们十三团离师机关比较近,一九四五年十月,我连担负了师部的警卫任务。师机关当时住在平度县亭兰丘村。

师里为培养连队文艺骨干,活跃部队文化生活,刚成立了一个文艺团体,叫先锋文工队。师通知每个连派一名文艺骨干每个星期天上午到师部驻地文工队,学唱《八路军军歌》。特务连叫我到文工队参加学习。这首歌曲子高亢雄壮,唱起来很有气势,歌词写得很好:

 

铁流两万五千里,

直向着一个坚定方向。

苦战十年,

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旦强虏寇边疆,

慷慨悲歌奔战场。

首战平型关,

威名天下扬。

游击战、敌后方,

铲除伪政权;

游击战、敌后方,

坚持反扫荡,

钢刀插入敌胸膛。

巍峨长白山,

滔滔鸭绿江,

誓复失地逐强魉,

为我民族独立,

求人类解放。

这伟大的重大责任,

都担在我们的肩上。

 

巧的是,在师文工队里,我正好遇上在胶东中学时的同学王峰。王峰见了我,又高兴又激动,问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把入伍的情况向他简单做了介绍。王峰便问我愿不愿到文工队来。我原本就曾是东中学校的文艺骨干,听他这样问,就想也没想说:“愿意。”

王峰说:“那你下礼拜早点过来,我带你见见文工队长。”文工队长叫莫雁,是出名的演员,鲁艺毕业的,多才多艺。

第二个礼拜,我一大早就去了先锋文工队找王峰。王峰就带我去见文工队长莫雁。

莫雁问我:“想到文工队来,你有哪方面的特长?”

王峰抢着说:“他是我胶东中学的同学,会演话剧。”

莫雁又问:“吹拉弹唱会不会?”

我说:“会吹口琴。”

莫雁说:“口琴不行,在文工队用不上。”

我说:“那我可以演戏,也可以在队里做做剧务什么的,这些我以前都搞过。”

莫雁说:“我们先研究一下。你回去先跟连队讲一下,看能不能放你来。”

回到连里,我向指导员做了汇报。

指导员讲:“连里的兵员都是有数的,不好往外调。连队找个中学生也不容易,你在连队干文书也很好,也能发挥你的特长。”

我说:“我有这方面的爱好,以前也搞过,想到文工队锻炼锻炼。”

指导员说:“那我跟连长商量商量吧。”

连长听说后,把我训了一顿:“你以为这是赶大集呀,自己去联系地方,想到哪就到哪,不能去!”

指导员跟我讲:“部队是讲纪律性的,自己有事要向组织提出来,由组织给你办,不准个人私自行动。”

文工队去不成了,我的心里也没有多少波动,也就放过去了。

当时连队成员有些复杂,有的是像我这样从地方参军的,有的是地方部队升级来的,也有的从杂牌部队收编的,还有战场上解放过来的,四面八方,五湖四海,什么样的兵都有。加上当时经济相对困难,部队经费紧张,服装也不统一,我们连队当时发的军装都是深灰色的粗布料。

有一天,我见卫生员把一些治疟疾的葵宁泡在水里,将腿上的布绑带染得黄黄的,非常好看。想起以前有人带过黄颜色的军帽,很神气,就顺手把军帽放在盆里也染成了黄色。

第二天早上出操,操练三十分钟后,连长早点名,值星排长下口令,整队报告后,连长高着嗓门喊:“文书出列!

我当时不知道在喊我,没应声,卫生员用肘捣了我一下:“连长喊你。”我忙回了声:“干什么?”

“干什么,你出列!”连长有些火了。

我大步出列后,连长叫我把帽子脱下,交给值星排长,接着大声训斥起来:“文书,谁叫你戴‘黄帽子’?二鬼子才戴‘黄帽子’你知不知道?你违犯了着装纪律,罚站半小时!”

值星排长拿着怀表帮我卡着时间,快要开早饭了,才让我结束罚站。临走,也没把帽子还给我。

回到宿舍,通信员挖苦我说:“你还染黄帽子呢,才当两天兵。”

指导员饭后把我找去,开导我说:“连长批评得对,你不是学过条令吗?八路军是讲纪律性的革命队伍,穿什么衣服,怎么穿都有规定,这么多人,一个人穿一样,不行。”说完了,给我找了一顶灰色的旧军帽戴上。

战争年代部队没有固定的营房,在一个地方宿营,最多不过十天八天就要根据敌人的动向换地方。每次移防前,副连长带着司务长、炊事班先去设营,将连部、岗哨、宿舍的位置选好,到老百姓家里买来铺草。有次,连长、指导员到达宿营地后,带着各排长看地形去了,连部的通信员、司号员、理发员先给连长、指导员打好铺,接着再给副连长、政工干事、司务长的铺打好。连部其他几个人在地上摊上麦桔,把背包打开铺上。我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想,怎么他们不给我打铺呢?就问通信员:“我的铺在哪?”

一句话把通信员问笑了:“你的铺在哪?你自己不能铺吗?”

我不解地问:“不是干部都铺门板吗?”

卫生员接过话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干部吗?你至多是个班长,哪是什么干部。”

政工干事走过来向我解释:“小王,你是文书班长,通信员、卫生员、理发员他们七名战士归你管。你现在还不算干部。”

我这才知道自己原本就不是干部,真是自作聪明,自讨无趣。

不久,我又挨连长一次批。

连队接到命令,要趁摸黑端掉胶济路上“二鬼子”的一个据点。当时这个据点有二十多个“二鬼子”,看守着一个车站,直接妨碍了我军的交通运输。连队决定派一排执行这个任务。

我听说后,因为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打仗,便向指导员请求跟部队一起参加战斗。指导员同连长商议,连长说:“想打仗是好事,让他去吧。”

我一听十分兴奋,同卫生员提着马灯随一排出发了。到了目的地,排长把我俩安排在隐蔽的地方。

战斗很快打响了,卫生员有战斗经验,告诉我不要站在那里,赶快卧倒。不大会儿工夫,二十多个敌兵,除几个跑掉外,其他都抓来了,还缴获了二十多条枪,战士们高高兴兴地扛着枪回到了营地。

我感到这仗打得太轻易了,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结束了。

战斗结束后,连长说:“文书,你到排里统计一下,这次战斗消耗了多少弹药,缴获了多少武器,统计好赶快报给我。”

我第一次搞统计,见统计表上列满了统计内容,有65mm、79 mm武器的口径,有13式、38式武器的样式,有汉阳造、捷克式、德国造等名称。我拿着统计表到排里逐一进行统计,密密麻麻写满了一纸。自以为完成了任务,就把表送到连长那里。连长一看,立时自言自语:“你这是战斗统计表吗?这搞的什么驴唇不对马嘴。”

我狡辩道:“我是照表上的项目,有多少项目统计多少项目。”

连长说:“不懂不要装懂,多问问别人,你这个中学生不怎么样。”接着,又指着我身上的手枪:“从今天起,这手枪你不能再背了,还给指导员,当了两天兵毛病不少,天天背着手枪,让团长看见了,还不知道你是哪里派来的大官儿呢。”

我说:“我也应该有只枪。”

连长说:“可以,到排里调支大盖枪给你。”

指导员事后找到我:“工作上不懂的事多问问政工干事,多向通信员请教请教,一回生两回熟嘛,慢慢就会熟悉的。”

过了两天,连队开党的小组会,连长、指导员、副连长、政工干事和一名卫生员参加小组会议,我也参加了。在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时,卫生员最先发言,他说:“我给王晏同志提点意见,王晏同志没经过严格的锻炼,身上一些游击习气要改掉,要多加强纪律性。”

我说:“我也给连队提点意见。”

指导员说:“你说吧。”

我接着讲:“我感到咱们连队做事不够民主,上次我要求到文工队那件事,连首长研究也没研究就给回绝了,到文工队也一样干革命工作。”

政工干事发言说:“你敢想敢说、对组织坦诚是好事,但要把老百姓的思想作风彻底改一下,你到连队后,先是要求到文工队工作,接着又私自将帽子染成‘二鬼子’一样的颜色,还背着指导员的手枪,让团机关知道了,是要挨批的。”

接下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展起了对我的思想帮教活动。每个人的发言都很尖锐,使我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这次党的小组会对我的触动很大,从那时起,下决心改掉身上的自由习气,当一名听党的话,严守部队纪律的革命战士。

 

 

夜袭鬼子飞机场

 

 

一九四五年九月,日本鬼子投降后,蒋介石在美国政府的支持下,企图独占抗日战争的胜利果实,推行独裁和内战的方针,借以消灭共产党,消灭共产党所领导的解放区和人民军队。

蒋介石下达了三道命令:一是日本军队只准向国民党军队投降缴械,不准向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投降缴枪;二是收编由投降派改组的伪军、治安军,为地主、富农组织的地方武装改名加封,编为国民党的保安旅、保安团,负责维持地方社会秩序;三是八路军不准扩大防区,原地驻防待命。

而此时,敌后的革命斗争的形势较之以前已经发生了较大变化,革命力量不断壮大。抗战胜利后,我党已成为有着一百二十多万党员的大党,解放区面积已达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人口近一亿人,人民军队发展到了一百二十多万,民兵二百二十万,在中国社会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和比重,同抗战初期大不相同了。

蒋介石要发动内战,但由于抗战期间大多精锐军队退到了西南地区,要迅速开赴华北、东北和华东解放区一时还难以实现。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电邀毛泽东去重庆共同商讨“各种重要问题”。我党对国内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为使全国人民认清党和人民军队谋求和平的真诚愿望,一九四五年八月,毛泽东、周恩来从延安乘专机飞往重庆,同国民党进行谈判。在历时四十三天的谈判后,国共双方签署了“双十协定”。

重庆谈判只是蒋介石的缓兵之计,谈判期间,蒋介石重新秘密印发了《剿匪手本》,“双十协定”刚刚签订,蒋介石就发布了进攻解放区的密令,在美国政府帮助下,用飞机和军舰将其精税部队十四个军共四十一个师,迅速抢运到华东和华北,夺取战略要地和交通线,分割、压缩解放区。

我军当时为保卫抗战的胜利成果,壮大革命力量,对国民党进犯军队进行了针对性的自卫作战。东北、陕北和胶东,当时是国民党进犯的重点。胶东军区当时有十三团、十四团、十五团、十六团四个主力作战团队,另外还有东海分区、北海分区、西海分区、南海分区四个独立团,遵照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军区迅速进行周密部署,不断从日、伪军手中收复失地,扩大根据地,扩充军队,赶在国民党部队到来之前占领重点目标、重要设施。

一九四五年十月,胶东军区指令十三团夜袭当时仍由日本鬼子占领的四方机场。四方机场距青岛市二十公里,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国民党运送部队的重要基地。

夜袭机场的战斗分为两个主攻方向,由一营、二营分别担负主攻任务,我们特务连作为二营的二梯队。傍晚时分,我随连队乘着夜色向四方机场出发了。

四方机场驻有日军的一个中队。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国民党指派当地的“二鬼子”协助日军守护,一营的主攻方向主要由日军中队把守。当时日本鬼子采取不抵抗政策,见八路军进攻机场,为了保命随即撤走了。二营方向是“二鬼子”把守,负隅顽抗,二营伤亡比较大。一营突破日军把守的防线后,掉过头来与二营夹击守敌。“二鬼子”得知日军已逃跑,也撤出了四方机场,向城里逃去了。此时,指挥战斗的副团长命令特务连,迅速占领飞机库,向停在机场的飞机投掷手榴弹,将其炸毁。

连长、指导员带领我们冲进飞机库,将看守机库的鬼子全部俘虏。接着,连长指挥我们用手榴弹炸毁了停在机场上的二十架飞机。

天亮时分,夜袭机场的战斗胜利结束。我们连队缴获了十多支“三八”式长枪,一挺歪把子机关枪。日军俘虏被押到了团部,其中一名受了重伤,在途中不愿当俘虏,从担架上滚到沟里死了。

 

 

九具美军尸体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国共双方同意召开由各党派代表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参加会议。会议决定成立由中共代表周恩来、国民党代表张治中、美国特使马歇尔组成的军事三人小组,商定军队整编、协调处理国共军事冲突问题。会议期间发布了停战令,战争在全国范围内暂时停止了一个时期。

一九四六年一月,特务连接到团司令部命令:全连官兵全副武装,到青岛附近的营上执行护送美军飞行员尸体的任务。

美国空军在青岛机场,登陆不久,由于对当地地形不熟悉,九架军用飞机从机场起飞后,相继撞在大泽山上,九名飞行员全部身亡。大泽山是我军控制的解放区,美方通过军事协调组,协商我方给予帮助。胶东军区派部队帮助美方把美军九具尸体运送到即墨城西营上,办理交接事宜。

九具美军飞行员的尸体,已由当地群众在大泽山上找到后,抬到了胶东军区五师师部,特务连负责从五师驻地把美军尸体运到即墨营上的住地。美方人员在营上等候接收。营上当时是国共两党军队的分界线。

上级对这次护送任务非常重视,由师参谋长亲自负责这件事情。特务连接到这一任务后,连首长召开会议进行了认真部署,对各方面的问题都做了周密、细致的研究,对参加执行任务的人员做了严格要求。

出发那天,全连官兵人人都换上了新军装,一律佩戴上新臂章,背着缴获日本的“三八”式步枪。我背着指导员的手枪和一个皮包。

美军尸体用军用担架放在九辆大轱辘车上,由牛拉着,师参谋长与胶东军区联络部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警卫人员走在前面,特务连一百二十多名官兵全副武装,精神抖擞,步伐整齐,一路上威武雄壮。

到了营上分界线,美军已等在那里。一字排开停着三辆吉普车、一辆中卡、一部耸立着鞭状天线的通信车。车上的通信人员正在忙着联络。

随后,美军一名佩戴上校军衔的军官,站在分界线南侧,五师参谋长走到分界线北侧,双方列队互行军礼,美军上校上前握住师参谋长的手,说了几句话。之后,美方的军医查看了尸首后,示意抬上美军的棚布大卡车。

交接完毕,师参谋长、军区联络部长与美军上校进了我方的一所屋子。特务连官兵就地坐在地上待命。就在这时,有四、五架美军飞机在我们头上一遍遍地盘旋,飞机飞得十分低,飞行员的脸孔都能看得清楚。军区的翻译讲,这是美国空军在以特殊方式向我方表示致谢。当时我们不懂得这种礼仪。

美军从车上抬下了好多食品,有巧克力、罐头、奶粉等,还有香烟,嘴里“嗨”“嗨”地叫着,有的美国兵还拿出相机,要与我们的战士合影留念。联络员告诉我们连长可以照相,送的东西叫战士抬过来。

这些东西特务连抬回来之后,连长让留几箱分给战士,其余全部送到了团部。那个年月这些东西不要说吃,连见也没有见过。

第二天,《胶东大众报》对这件涉外友好事件,进行了公开的报道。这件事一直深深的留在记忆里。

 

 

鲁南会战

 

 

一九四六年底,我们团在胶东掖县刘家洼休整。

那天是春节,团政治处副主任王祖圣跟我讲:“团首长研究决定,派你到二营六连任副指导员,今天就到二营去报道。”

我没什么行李物品,副主任跟我谈完话,我背着被子、大衣就去了二营。二营教导员柳琪辉我认识他,他曾在团政治处当过俱乐部主任。他向我介绍了六连的一些情况:“六连有一百三十多号人,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指导员,指导员战斗中负了伤,由我代行指导员的工作。连长王汝民是文登人,很实在,很能打仗,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人火箭筒把半个脸烧得墨黑,左胳膊也残疾了。你到那里多关心他,和他好好配合工作。”

教导员让通信员送我到六连。到了六连,王连长见到我很高兴,向连部的副连长、文化干事一一做了介绍,下午又召集各排长来连部见了面。

吃过晚饭全连集合,值星排长把部队排成讲话队形,首先向连长报告。

连长向全连讲话:“今天,我们连新来了副指导员,是个中学生,知识分子,能写文章会唱歌,这是咱们六连的大喜事!下面,欢迎王副指导员给大家做指示!”

我一听,心里一阵紧张,当兵以来,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稍稍镇静了一下,提高嗓音道:“同志们!”

全体战士唰地一声来了个立正。我周周正正地向战士们还了一个军礼,说了声:“请稍息!”接着说:“我是个新兵,当兵才一年多,不会讲话,连队的工作也不懂,我来是向连长、副连长,向全连同志学习的,请大家多多帮助我。”我的话音刚落,队伍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晚点名后,部队解散了,有两位排长边走边嘀咕着说:“听这个小副指导员讲话,好像还有两把刷子。”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伪国大”,当上了总统,还制订了宪法。周恩来被迫结束了一年多的和平谈判,返回延安。一九四七年一月,马歇尔发表离华声明,也返回美国,随后美国宣布退出军事调处执行部,中共代表叶剑英、董必武、吴玉章等全部撤回,封闭在重庆的《新华日报》。至此,国共和平谈判之门都被蒋介石封死,国共关系彻底破裂。

全面内战开始后,国民党军队依仗他们在数量上和装备上的优势,气势汹汹地扑向解放区,展开全面进攻,妄想一举消灭人民解放军。

一九四七年初,我们团在刘家洼休整了一个多月,刚过完正月十五,部队奉命出发了。上级指示,我军要在山东与敌人开展运动战,华野的九纵、十纵、十三纵要开赴鲁南,阻止国民党军队向胶东进犯。我们二十五师从胶济铁路以北,机动到胶济线以南的鲁中南地区,与敌军交战。几个纵队撤出后,胶东又成立了新的十三纵和渤海纵队,及时扩充了武装力量。

当时,由于国民党54军、8军守敌占领了铁路沿线的城市,我们从高密与潍坊之间穿插过去。这是部队第一次离开老家,到外地打仗,大家心里很兴奋。午夜时分,部队越过胶济铁路,铁轨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光。过铁路时,大家特地蹲下身用手摸着道轨,有的还小声嘀咕:“这铁轨还没有巴掌宽,火车咋能在上面跑呢。”

天麻麻亮时,部队到了安丘县的景芝附近,上级命令部队休息待命。这一晚上,我们用脚板整整走了一百二十华里的路程。

此后的四、五天时间,部队一直在朝西南方向行进,马不停蹄,白天休息,夜间行军。

二月下旬,当行军到莱芜附近时,我们与六纵、八纵相遇了。由于不在一个地区,供给保障不统一,装备也有差别,许多部队服装也不一样标准。我们胶东的部队由于长期战斗在解放区,装备相对好一些,鲁中自然条件差,部队装备相对差一些。鲁中的战士看到从胶东来的兵穿着猪皮底的鞋子,羡慕得不得了,有的战士开玩笑说:“我们运动战比不过你们胶东的部队,我们的鞋是布底子,你们的鞋是皮底子,多灵光呀!”

有天下午,团里通知连以上干部到一个大山沟里开会。我和连长王汝民参加了会议。参谋长讲,他刚从师里接收任务回来,国民党73军李仙洲率部已经进了莱芜地区,华野命令九纵、六纵、八纵当晚投入战斗,担负正面攻坚,其他部队打援,坚决歼灭李仙洲“前出”部队。六纵原在江苏,八纵在鲁中,当时都是华野的主力部队。

团里给我营的任务是攻打莱芜附近的龙山,国民党73军一个师的师部在那里。营里决定六连和五连打主攻,四连作营的二梯队。

开会回来路上,我对王汝民讲:“连长,这次打仗我跟你在一起,我跟你学习打仗。”

王汝民说:“等下次吧,这次你领卫生员、文书、司务长在包扎所收容伤员。”

夜里一点多钟,战斗打响了。龙山上下枪声大作,一阵紧似一阵。敌人的师部在山上的一个庙里,连长带着二排往山上攻。我带着包扎所在一个大石棚下面,点着一盏马蹄灯,外面插一个“+”字的牌子。

这次战斗由于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兵力,枪声十分密急。两个小时后,开始有伤员下来了,我迅速组织卫生员包扎好,及时将伤员送到营部救护站。

敌人这次是毫无准备,山上也没来得及修工事,以龙王庙为依托,抵抗了一阵子。拂晓时分,枪声逐渐停了下来,敌兵纷纷举手投降了。

我带包扎所的战士冲进山上的庙里一看,里面的菩萨被打得缺胳膊少腿,一塌糊涂。

而莱芜远处战斗仍打得很激烈。到了第二天凌晨,战斗打了两夜一天才彻底结束。我和连长王汝民从龙山走下时,只看到一群一群的俘虏,到处都是,这会儿才知道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连长跟我讲:“副指导员,赶快挑兵去,去向押解俘虏的干部要兵去。”

我问他:“要多少?”

他讲:“三十个。”

我找到押解俘虏的干部一讲,他说:“你自己看着挑吧,他们愿意参加解放军你就领走。”

我挑了三十名俘虏,把他们统一带到一个山坳里,进行简单的登记,逐个问他们愿不愿意参加解放军。多数说愿意参加解放军,也有几个讲,自己是被国民党抓来的,家里有老小,想回老家,不愿当兵。我将愿意参加解放军的二十七名俘虏逐一登了记,让通信员拿出事先裁好的布条,在上面写上每个人的姓名、家庭地址,以及我们部队的名称,装进他们的口袋,并将帽子上“青天白日”的帽徽拿下,把他们带到了我们连队。我连这次战斗仅伤亡三人,连队编制一百三十五人,充实二十多人后,远远超编了。连长说:“超就超一些吧,打仗不嫌人多。”

这些新编进来的战士分到排下,其中一名个子大的,当了连队的挑夫,负责挑连部的文件和连长的背包,还挑了几个当担架员。有个解放战士,班长叫他扛着炸药杆子,他害怕,说:“听人讲,共产党的部队抓了俘虏就让送炸药包,我们不干。”连长说:“平时炸药包不安导火索,自己不会爆炸,真打起仗来让你们送炸药包我还不放心呢,我们连送炸药包炸雕堡的都是班长党员,轮不到你们。”几个人这才不言语了。这些解放战士到连队后,连里从上到下没有谁歧视他们,工作生活上大家都是平等的,他们也很快适应了我们的连队生活。  

莱芜战役是解放战争的第一个大的歼灭战,我军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大获全胜,全歼了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副司令长官李仙洲部五万六千人,压下了敌军的气焰,鼓舞了我军士气,充分证明了我军坚持打运动战,“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的灵活战法,可以在内线作战,也可以到外线作战,作战中不怕打烂坛坛罐罐,不在一城一镇的得失,找准时机,以优势兵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的方针是完全正确的。

莱芜战役也使蒋介石吃惊不小,丢的一个军虽然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还未伤着大的筋骨,但此役让他明白,消灭共产党、解放军决非轻而易举。

国民党害怕解放军抢打出头鸟,改变了战法,采取“滚球战术”,调集军队集团式滚球前进,向胶东发起新一轮进攻。

 

 

粉碎敌人重点进攻

 

 

莱芜战役结束后,我们九纵在鲁南解放区就地休整,补充弹药,调整武器装备,按编制分别统一各单位的武器口径,有针对性地开展山地作战训练,对新充实进来的兵员进行阶级教育。

鲁南很早以前就是我军的根据地,部队休整时,住在老百姓家里。当地群众一天三顿吃高粱、小米摊的煎饼,没有盐吃,自己酿些醋当作盐吃。部队也吃煎饼,吃得大家直烧心。后来,部队买了些黄豆,用水煮了吃,这样稍稍换了换口味。但是吃黄豆消化不良,战士黑天白日老是放屁。

鲁中经济条件比鲁南还要差些,群众住在低矮的土房里,一家人连铺带盖就一条破被子,屋外堆着粪便垃圾,屋内常年烟熏火燎黑乎乎的,到处挂着蜘蛛网和灰尘。部队刚进村里时,战士们忙着打扫卫生,老百姓说啥不肯,这是当地的风俗,地上的、空中的东西都是财气,不能扫跑了。最大的困难是饮水的问题,一个村子就有一口井,井很深,打井的辘轳有一千多米长,井下的人盛了一桶水,好多人把辘轳绳套在肩上,拉出好几里路,才能把水桶拉出井口。桶里水倒出,再把水桶放到井底,井下的再搞下一桶,村里群众一天到晚排着队在井边等着分水。听群众讲,老百姓一辈子只洗三次脸,刚接生下来时洗洗脸,长大了结婚时候洗一次脸,去逝的时候家里人再给擦擦脸。在那地方住,战士一天到晚手脸也不得洗。

这里经济条件虽然差,群众的革命觉悟却非常高,民风十分纯朴,对部队也很非常热情,部队需要什么老百姓宁可自己不用也要拿出来。

一九四七年三月,国民党军队“全面进攻”受挫后,转变“重点进攻”,集中精锐部队向陕北、山东两个解放区发起新的进攻,向山东调集了二十四个整编师、六十个旅四十五万人。而国民党军队在山东进攻的重点是胶东。五月上旬,国民党54军占领了青岛,8军守在济南,5军、整编9师、整编74师三个兵团共十七个师的兵力,由临沂、泰安一线分三路向鲁中、鲁南方向“跟踪追剿”,企图将华东野战军压迫到胶东狭窄地区吞吃掉。

莱芜战役挫败后,多数国民党军队对解放军心有余悸,再不敢贸然突出,一边进犯,一边观望。整编74师却不以为然,这个师是国民党军队中的一张王牌,号称蒋介石的五大主力之一,原是蒋的一支警卫部队,一色的美械装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与日军“常德会战”,并远征缅旬,打败驻缅日军主力,而此日军主力又曾打败过英军主力,于是整编七十四师就有了“天下无敌”这项桂冠。

74师从南京一路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从苏南打到苏北,先头部队又从苏北一头直接插进了鲁中,虎视眈眈地向鲁中、鲁南逼来。师长张灵甫目空一切,气焰十分嚣张,扬言:“74师不是73军,张灵甫不是李仙洲,一个月要消灭山东的共产党部队。”五月中旬,74师突出到蒙阴东北坦埠地区。

陈毅、粟裕等华野首长发现了74师已经“前出”,两翼出现空隙,与其它敌军相距较远,感到战机已到,迅速召开作战会议,决定集中九纵、一纵、六纵、十纵、十三纵等五个纵队的优势兵力,决心将敌人分割包围于孟良崮一带,以“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胆略,把张灵甫的74师从鲁中“挖”出来。

在研究部署作战任务时,六纵司令王必成讲:“这次我们六纵想打援,在涟水我们纵队与张灵甫交过手,总不能老是我们啃这块硬骨头吧。”

陈毅笑笑:“你们越是不想打,我越要你打。你们与张灵甫是老朋友了嘛。”

许世友这时候站起来:“陈司令,正面我们九纵来打,我就不信打不了他张灵甫。我可以立军令状,一定要挑断蒋介石的这根筋。”

陈毅说:“军令状我看就不要立了,张灵甫可比李仙洲强壮得多,我和粟司令研究了,决定三纵、六纵、九纵打张灵甫的正面,九纵担负主攻。”

华东野战军在曲阜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陈毅做了动员,会上对许世友提出了表扬,讲打张灵甫就要有九纵这种敢打必胜的精神。

之后,部队进行两天的战斗准备,逐级分别召开了作战会议,部署战斗任务,我们团的二营、三营与其他部队的一个营,攻打孟良崮左翼的垛庄。

垛庄是74师的炮阵地,有敌人的一个炮兵团。夜间战斗打响了,这次我跟连长一起指挥战斗。敌人在阵地周边挖有壕沟,拉着铁丝网,爆破班将铁丝网炸开,两个排紧接着冲了上去。冲进炮阵地,敌人的榴弹炮、自行火炮已失去了作用,少数步兵用步枪、冲锋枪抵抗了一阵子,有的投降,有的弃炮向山上逃跑,用了两个钟点,拿下了垛庄。

连长传令:“阵地上的大炮不准毁坏,能开的我们要开走自己用。”接着,又将炮车的司机找到,一共四十几门炮,每门炮由两名战士押着,送到了团部。

孟良崮战役打到第二天,张灵甫的74师抵挡不住我军的进攻,纷纷向山上退缩。经过几天激战,至五月十六日,这支美械装备的国民党精锐主力三万两千余人,被我军全部歼灭,张灵甫被击毙。该师一些国民党兵被俘后,心里很不服气,说74师从来没打过败仗,这一仗他们失去了外援,应该摆开战场重新再战。

整编74师全军遭到歼灭后,蒋介石大为光火,责令派往山东的其它部队加速对胶东的进攻,要有74师不怕死的精神,死也要死出气节来,将胶东解放军彻底消灭。

歼灭敌74师后,遵照华野命令,九纵和其他在内线作战的部队继续机动。中途,七十九师奉命攻打临朐,可是天不作美,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炸药包受潮后难以引爆,碉堡端不掉,城墙四周是一人多深的壕沟,积满了水,有不懂水性的战士,掉进去就没了命。部队连日行军作战,体力消耗很大,官兵都十分疲劳,加上连续打仗,伤亡较大。根据地兵员补充不上,俘虏兵的成分比较大,这些解放战士善于打形势战,我军占上风时,他们打起仗来劲头很大,一旦进攻受挫,便会心灰意冷,情绪低落。南麻、临朐打的不得力,上级命令七十九师放弃攻城,操小路绕城而走,与其他部队一起撤到了胶济线以北。

此时,国民党的追兵在墙上写大标语:“前有大海,后有追兵,许世友哪里跑!”“将胶东共军赶到海里去!”

八月初,处在内线的九纵、七纵、十三纵部队避开敌人的锋芒,实行“大踏步地后退”一路向东迂回,一直退到了莱州、莱阳、栖霞之间的大泽山、牙山一带,摆脱了国民党的尾追堵截。到了胶东解放区,迅速安顿伤员,伤员数量大,有的群众一家要负责照顾几个伤员。敌人还在继续向胶东增兵,形势十分紧迫。此时,部队已经到了海边,再没退路可走了。纵队首长经过深思熟虑后,当机立断:部队全线向西突围,出不去就从龙口坐船向辽宁葫芦岛转移。

八月八日,兵团下达了突围命令:部队分批从黄县和招远之间的空隙向西突出去,到平里店集合,原胶东军区机关人员、家属及伤员等向东转移到牟平、牟海。所有人员一律轻装前进,每个人只准背步枪、手榴弹。文件等物品该烧毁的烧毁,需掩埋的掩埋。重型装备一件不带,马驮的迫击炮跟着部队走,马蹄用棉花、粗布包起来,马嘴也用大衣裹起来,行军时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晚上,突围部队从黄县至招远间的地段,一股股陆续悄悄向西行进,一路翻山过河。天亮时,我们营按计划到达了平里店,集结后稍做休整,又接着向昌邑方向进发。第二天中午,内线三个纵队的大队人马从国民党军队的包围圈中突了出来。

十三纵从胶东突出后,掉头攻打莱阳城,消灭了盘踞在那里作恶的还乡团。前段时间,我们内线几个主力部队东撤后,莱阳等地一些被镇压的地主、恶霸的亲信们,纠集反动势力,组成“还乡团”,对革命群众进行疯狂报复。在村里肆意抓捕共产党员、军属、民兵,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残忍杀害党员、群众十五万人。十三纵打进莱阳后,对“还乡团”进行了彻底镇压。

为配合我们突围,外线部队发起攻打临沂的战斗。我们九纵从胶东突围至昌、潍地区,迎面痛击三户山的国民党整编9师。敌人开始以为我们的几个纵队还被困在胶东的包围圈里,三户山战役才知道我们突围了,很快收缩战线,将人马撤到胶济路沿线上去了。

这样,进犯鲁中、南之敌全线溃退,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被彻底粉碎了。在西北、华北等全国战场上,我军也打了许多大胜仗,国民党军队连连受挫。蒋介石信誓旦旦重点进攻解放区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在军事实力上与我军相比,由优势变成了劣势,由重点进攻转为重点防御。我军则由战略防御转入了战略反攻。

 

 

战济南

 

 

随着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反攻阶段,一九四七年十月十日,解放军总部宣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我们九纵作为在内线作战的主力部队,积极做好战略反攻的准备。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九纵回到莱州平里店,此时我已调到三营九连任副指导员。按照上级指示,进行以“政治大练兵”为主题的新式整训。政治大练兵是从西北部队发起的,华东部队根据当时部队的状况和特点,重点在官兵中进行“三查三整”活动。“三查”主要是查阶级、查立场、查战斗,“三整”主要是整纪律、整作风、整组织。

首先开展了“保家保国保饭碗”的忆苦教育。组织大家痛诉阶级仇,民族恨。纵队文工团还到部队演出戏剧、歌剧,除了大家都比较熟知的《白毛女》,还有一出上党梆子剧《血泪仇》,讲的是河南商丘一带的事:汤恩伯的部队到村里抓壮丁,一农村青年叫王东才,被抓走后,母亲带着儿媳、孙子躲在庙里不敢出来。部队派王东才到村里搞侦探,他正要往村里的井中下毒药,被自己的儿子认了出来。记得戏里有一句台词叫“遭兵荒遇水灾又遭大旱,河南人一个个快要死完。”那里有汤恩伯的部队,民不聊生,当地有四大灾害,叫做水、旱、汤、蝗。“汤”指的就是汤恩伯。这台戏演得十分感人,当时,我们部队中许多河南战士是被解放过来的,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有不少就是被抓了壮丁离家的,战士们看一遍哭一回。有天晚上,文工团在一个场院里演这出戏,当演到王东才的妻子在庙里被国民党的军官欺侮一幕时,台下一名战士朝台上的“国民党军官”举枪就打,当场将文工团扮演国民党军官的那名演员击毙了。事后得知,这名战士是解放战士,有着与剧中主人公同样的遭遇。

接着,开始了大规模的“三查三整”。为将每名官兵的家庭出身、思想作风等查个水落石出,连队都成立了士兵委员会,选那些真正贫下中农出身入伍、在部队一贯表现好的战士做委员,逐一对每名干部、战士进行审查。同时上级还特别强调,连队党支部不得干涉士兵委员会的一切活动,连队干部要带头接受审查,是好是坏战士说了算。“查阶级”主要审查每名官兵的家庭出身,老一辈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反共等政治问题;“查立场”主要看本人的政治立场是否坚定,平时怎么表现的,当革命处于低潮时,有没有产生过动摇,说没说过消极反动的话?“查战斗”主要是在作战中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贪生怕死的言行?审查的重点,战士里面主要是来自于国民党部队的解放战士,干部里面是那些从地方直接入伍的连、排知识分子干部。战士委员会对我“三查三整”的结果是:贫下中农出身,家庭历史清白,接受革命理想比较早,到部队后表现好,作战积极。

当时由于革命形势变化异常,每打过一次仗,都要随时随地补充兵员,在未对这些战士家庭出身、个人思想状况等方面做了解的情况下,即批准入了伍,部队兵员成份比较复杂,特别是解放战士中有的沾染上了国民党旧军队的习气。还有的从地方入伍的干部纪律观念淡薄,作风自由散漫,思想意志薄弱,经不住挫折考验,条件恶化时也容易出问题。后来在攻打周村的战斗中,就曾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一个连队突进城以后,后续部队没有跟上来,连队被敌人围困在一个大场院里,连长是一名地方入伍的干部,正想打通围墙带领战士突围,一名解放战士看到出路被封锁,敌人将场院重重包围着,就鼓动连长投降。经这名解放战士接触,敌人同意了,这名连长就带领全连向敌人投了降。第二天,突击队突进城,把这个连解救出来。后来,纵队召开了公审大会,这名连长被处决了。

随后,又开展了军事大练兵活动。上级下达指示,我军已经进入了战略反攻阶段,作战的主要目标是敌人占领着的大城市,这与以往的野外作战有着很大的不同,因此部队要学习攻打高大围寨的战法战术。

一九四八年三月,我们七十四团接到了攻打周村的命令。

周村靠近济南,是胶济铁路上的一个重镇,号称天下第一村。当地群众较其他地方富有,有三大经济支柱在山东很有名气:桑蚕丝绸、染坊和面粉厂。守周村的是吴化文一个旅和一个保安团。我们团在周村附近住下,那里属于典型的湿地,杂草丛生,蝎子、蒺藜比较多。我夜里起来小便时,发现鞋子里钻进了两支蝎子。

第二天,七十五团、七十三团也先后到达周村城下,向城内发起了新一轮进攻,突击连率先破城而入,接着,我们九连和八连先后用三包炸药,把周村城墙炸开了一个缺口,战士们长驱直入。吴化文率部孤注一掷,坚决抵抗,攻坚战打了整整一夜,我部伤亡非常大。之后,接连两个晚上组织了攻城战,第四天清晨,终于攻克了周村。被俘的敌兵中,穿着黑、灰两种不同的制服,灰制服是吴化文的部队,穿黑制服的则是保安团的部队。

打下周村,我们随即撤到了寿光、昌邑一线。

稍作休整后,我们九纵与十三纵、南海独立团、西海独立团及鲁南部队准备攻克潍县。潍县由国民党第二绥靖区的陈金城部把守,约有4.5万人。潍县城内有条百浪河从城中流过,以河为界,将县城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城是老城区,西城是新城区,陈金城的兵力重点部署在了东城。

攻城战斗开始后,我们七十四团负责打西城。潍县工事坚固,城墙十分厚实,墙体上边非常宽,可以做场院用。由于陈金城部队在城墙工事里火力封锁猛烈,我团难以靠近城墙。大家研究后,决定采取最原始的办法,在地下挖隧道接近城墙。很快选准了方向,开始昼夜不停地挖隧道,一步一步地向潍县城接近。大约挖了二百多米,到了城墙根儿。爆破班立即将二百公斤炸药放在城下。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出一个十几米的口子,战士们紧接着突了进去。有意思的是,从这个突破口进去后,却是一个很大的猪圈,不少战士跳进了臭气熏天的猪圈里。我们在潍县西城打了整整一天,将守在西城的敌军全部消灭了。

此时,东城却打得十分猛烈。西城虽然在我方控制之下,但从西城到东城隔着白浪河,鞭长莫及,大家有劲头用不上。师长黄中琛命令,用榴弹炮将东城城墙摧毁,从东面再打开一个缺口。榴弹炮发射时成弧形奔向目标,用榴弹炮直打城墙危险性大,这在我军作战史上也是不符合常规的打法。但最终还是这些大炮立了大功,协助战士们攻进了城,歼灭了陈金城部,破了潍县。

部队接着南下到了泰安大汶口,进行攻打济南的战前练兵。

济南是国民党的华东重镇,是国民党军队重兵把守的战略要地,占领了济南,等于控制了大半个中国的制高点。济南城北靠黄河,周边二、三十里处有茂陵山、燕翅山、千佛山、勺子山等起伏山脉,形成天然的屏障。

济南守军总指挥是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王耀武是国民党军队的中常委,上将军衔,深受蒋介石器重,是蒋的嫡系部队,济南守军除有王耀武的十二万人,还有国民党8军的部队、吴化文部队、保安部队。徐州地区国民党主力部队的十七万人也随时能够北援济南。王耀武在济南已经经营了十多年时间,在城外建起了永久性的工事。城外四周挖了壕沟,在山地通往城区的平原地带,构筑了独特的“子母堡”防御体系,每个团建有“母堡”,与周围营连的“子堡”相通,子堡、母堡构成了网状体系,连成一片,相互交叉,相互支援,相互依托,用固若金汤形容济南的防御工事一点不过。王耀武扬言,济南城“让共军包打三个月”。

在我军历史上,还从来没有打过像济南这样的大城市,没有攻打高大围寨的作战经历。在东北的长春、四平等与敌军交手,那里是守城不是攻城。部队在大汶口战前练兵时,为了跨越壕沟,还专门制作了装有两个大轮子的云梯,能够在壕沟里支撑起来。

做了一个多月的战前准备,部队从大汶口出发,三天后到了济南附近。上级决定采取攻城打援同时实施:我们九纵与十纵、十三纵、渤纵等十四万人组成攻城集团,作为打济南的主攻部队,九纵担任打东城攻击王耀武的主力。十纵攻打历城,十三纵打西城和商埠机场;二纵、六纵等十八万人组成打援集团,配置兖州、邹县以及金乡、钷野、嘉祥等地,分东、西两翼阻止徐州、青岛的国民党部队前来增援。

农历八月十五晚上,当王耀武正与军官们在府邸欣赏着花好月圆时,攻打济南的战斗打响了。

那天晚上皓月当空,明如白昼,大地景物看得很清楚。我们二十五师七十四团、七十五团担负扫清济南城东的外围,为七十三团攻城扫清道路,正面是茂陵山、千佛山等四座大山。二营先打茂陵山,由于围墙是夹层的,二营兵力受限,攻打受阻,我们三营、七十三团二营赶来增援,于第二天中午才将茂陵山拿下。二营四连、七十三团二营六连后来分别被上级授予“茂陵一连”、“茂陵二连”的称号。

接下来,由我们三营扫清茂陵山下到济南脚的子母堡群。八连打3号子母堡,我们九连打4号子母堡。攻打前,我和副连长王宝山带着通信员先去观察进攻路线,敌人在地堡间埋有许多地雷,需要现场搞好侦探,做好标记,摸清前进的道路。王宝山是胶东人,人非常机灵。当时地里的大豆都已经黄了,老百姓还没收割。当我们三人以豆棵为掩护运动到一个坟丘时,我与王宝山并排蛰伏着,突然从敌阵地打来一个六炮弹,正落在王宝山的裆里面,王宝山两腿被炸飞了,当时就壮烈牺牲了。我带着通信员回到连里,将观察到的情况向各排长做了通报。

晚上九点钟,我连发起对子母堡的攻击。当时,敌人不停地朝空中发射照明弹,战士们趴在豆棵里,按照白天观察的路线,匍匐前进。敌人的碉堡是用钢筋水泥灌注的,十分坚固,一个多小时后,端掉两个子堡,开始攻打4号母堡。接近母堡后,爆破筒、炸药包一起上,组织了三次爆破,才最终将母堡拿了下来。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不少同志牺牲在了坑道里,也有许多人踏了敌人的地雷。

通信员通知我到营里接受新的作战任务。

通过“子母堡”群,前面是马庄据点,靠近济南城墙外的霸王桥,我连的新任务是攻打马庄。一排、二排分两个点实施突破,突破口进去是个场院,场院上一个麦桔垛起了火,火光冲天,照得很亮,敌人封锁得很厉害,在这里伤亡不少同志。突进大街时,发现大街前一百米处有一个阁楼,阁楼上敌人火力很猛,几次组织爆破都没有成功。连长派通信员去请炮连用无后座力炮支援。通信员还不曾回来,这时,城内的敌人实行反击,他们越过阁楼,企图把我们打出去。我们九连打了一夜,兵力不多了,守在一个院子里,敌人的枪榴弹、手榴弹一个劲向院子里丢。情况很危急,这时,237团二营教导员带二营打过来了,我们连的同志同237团二营打退了反击的敌人。

营里让我把连队战士收拢一块,加上一些受了轻伤的战士,一共三十多人,由我带着组成新的连队。之后,营部通信员通知我,九连的人撤出,到十里铺那个大沟里隐蔽休息。

上午九点钟,炊事班来送饭吃,白面馒头,豆腐饨粉条,大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感到特别香甜。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美国的“B-29”轰炸机飞来了,飞机平行着从头飞过后,“瞿”“瞿”“瞿”几声响,三枚一千磅的炸弹相继在附近炸响,其中一枚落在沟底,巨大的气浪把隐蔽在沟里的人都掀倒了,地上的饭碗、饭盆全上了天,一些战士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一顿好饭化为乌有,当时感到真有些可惜。

渤纵在历城打外围迟迟不能拿下,华野快速纵队来了四辆坦克前来支援,团里命令我带着新组建的连队随坦克参加战斗。当时大家还从来没见过坦克车,觉得很是新鲜。我们跟在轰轰作响、尘土飞扬的坦克后面跑了四、五里的路程,坦克车突然不跑了,前面是一个大池塘,无法通过,后来才知道是前面的坦克道路走错了。坦克车就在原地设定诸元,朝着历城打了一阵子炮弹,就又原路撤了回来。这次随坦克参加战斗,虽然没打上敌人,但也算是步坦协同了一次。

济南外围战打了三天时间,七十三团攻城用了两天,从东城突破,守在西城的吴化文军心开始动摇,吴化文最后决定率部起义。吴的起义,对王耀武打击很大。王耀武见解放军进了城,大势已去,济南城保不住了,便化妆成商人,带着太太及十来名随从,坐着骡马胶轮大车,趁着城内混乱仓皇逃出了济南城。当逃到潍县时,被当地驻军盘查露了马脚,束手当了俘虏。得知爱将王耀武被俘,南京的蒋介石深感痛心。

攻打济南的战斗前后用了整整八天八夜时间,济南守敌除吴化文部起义外,其余十万人全部被歼。

济南战役打破了蒋介石据守大城市的妄想,揭开了我军与国民党军队战略大决战的序幕。济南的攻克,也使华东与华北两大解放区连成一片,为华野与中原野战军携手进行更大规模的歼灭战打下了基础。

 

 

大战淮海

 

 

一九四八年九月下旬,济南战役结束后,国民党在山东没有较大的机动部队了,54军龟缩在青岛不敢露面,8军守在掖县、莱州一线,阻止我军与东北野战军的联系。我们二十五师奉命撤到寿光地区,进行为期十天的休整。

部队刚打完一个大仗,照例要进行评功评奖,健全党、团组织,做到连有支部,排有小组,班有党员。上级下达命令,我们三营升级为团的加强营,人员、武器、装备都要扩充,全营编有六个连队:三个步兵连、两个炮兵连和一个机枪连,每个连编有四个排,三个步兵排,一个机炮排,连队满编一百八十人,步兵班十二人,机炮班十人。兵力增加了三分之一,火器也多了一倍,炮兵连使用的火器有八二迫击炮、六炮、五七炮和无后座力炮,机枪连配发了重机枪,机炮排有两挺班用机枪、两具八八式掷弹筒和火箭筒,战士手中的杂牌武器基本都更新了,一批新缴获的短枪也分发到各排。这些武器多数是从国民党军队缴获的美式装备,性能非常优良。武器到手后,大家都感到兴奋,在当时那样的条件下,对于连队战士来讲,最高的奖赏莫过于手中武器的更新换代。

同时,对连排干部骨干也进行了补充调整。我由九连副指导员提升为指导员,王激荣任我连连长,胶东人。八连一排长傅喜峰到我连任副连长,傅喜峰也是胶东人,性情爽快,打仗很勇敢。副指导员来了两个,一个是七连文化干事曲继宁,一九四六年参军,与我也是同乡,入伍前在北海中学读书;另一个副指导员是纵队侦察营的新入伍干部林家宝。

休整期间,部队进行了整训教育,教育部队从以前的游击战转到运动战、攻坚战等正规作战上来。以往的游击战,作战形式是自由的,分散的,是小规模的,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大规模的运动战、兵团作战就不一样了,作战形式要根据敌情变化而变化,战场不固定,机动幅度大,位置转换快,打高大围寨攻坚时,再难打也要想办法打下来,每个人都必须适应这一形势要求。

另一项是进行巩固部队的教育。解放济南后,部队中有一半以上是国民党军队过来的解放战士,昨天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今天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兄弟,靠什么来加强相互间的团结?要靠阶级教育。列宁说得好,阶级教育是认识社会的钥匙。老部队的同志就要转变观念,对这些解放战士诚心诚意地帮助,把他们从敌人的立场上拉回来,对他们要一视同仁,该入党的入党,能当骨干的当骨干,能当干部的提升当干部。对于解放战士而言,要从根本上提高思想觉悟,明白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我是什么人,应该做什么事。巩固部队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任务,需要靠感情耐心地做工作。

辽沈战役结束后,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以及部分地方部队共六十万人,在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至商丘、北起临城、南到淮河的地区,发起了规模空前的淮海战役。当时蒋介石在淮海战场集结了八十多万军队,试图在长江以北与我军决战,以实现其“隔江而治”的政治图谋。交战双方兵力如此之密集,这在中国历史上、乃至世界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

十一月初,华野在曲阜孔林召开了团以上干部会议,动员官兵在淮海地区与国民党进行战略决战。以前国民党军队企图在山东消灭我们的主力部队,我军当时没有条件与国民党军队决战,需要回避它,现在时机成熟了,要准备打大仗,跑远路,打运动战、歼灭战,决不让蒋介石的军队跑到江南去,要在江北打跨它,把战争在江北结束。同时提出这次战役是大兵团作战,部队与部队之间要搞好协调,兵种与兵种之间也要搞好协调。随后,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了统一指挥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的总前委,邓小平任书记。

几天后,我团接到命令,部队向南朝陇海线运动。连队以正常行军速度走了四、五天时间,到鲁南后,过运河继续向东海县方向走。团里这时召开营连干部会议,传达了上级作战部署,国民党主力部队之一的黄伯韬兵团五、六万人在东海,华野首长决心对其实施歼灭,二纵、三纵和七纵苏北、鲁南部队,担负这次战斗的主攻,七纵有一个师是山东的,在胶东与敌作战时,在山东补充的兵员。我们九纵这次作为二梯队,二十七师是九纵的第一梯队,我们师紧随其后。黄伯韬兵团据守在碾庄一带,由于形势紧迫,敌人没有筑高大围寨,只修了一些野战工事,以村子为据点,垒起一人多高的土围子,四周挖了非常宽的河道。双方交手后,暴露都比较明显,伤亡都比较大。七十八团在通过河道时,由于当地老百姓全是用高粱桔、芦苇盖的房子,连门板都借不到,后来只有将连队的担架捆在一起搭成“人桥”,由一个连的战士到河里用肩抬着,让后面的部队踏在上面冲过去,敌人据高临下,不住点地用机枪向河中扫射,等部队攻进土寨,河中扛梯子的一个连队的官兵只剩下了十个人,其他都牺牲在河水中。后来,这个连队被上级授予了“十人桥”的荣誉称号。二十七师打了两天后,我们师替补上去,与突围的敌兵展开激烈战斗。黄伯韬最终在碾庄兵败自杀。

随后,营里通知我和连长到团部接受任务,我们三营作为团的先头部队以强行军速度,立即向砀山方向机动,而我连又作为营的前出分队,要先于其他连队出发,保证在五天以内到达指定位置。团领导强调,就是途中不睡觉、不吃饭也必须按时赶到,行军中遇到敌人不要恋战,要边打边走,迅速脱离。砀山在徐州西面,相距六百公里。当时,我们也不明白上级作战意图,后来才知道是为了防止徐州的国民党部队南逃,要我团前往阻击的。

从团里接受任务回来,我连迅速做起准备工作,由炊事班为大家准备干粮。所谓的干粮,也就是在锅里炒一些玉米、黄豆,每人在干粮袋里带上几斤,小的干粮袋装七斤,大一些的能装九斤,基本上能管一个礼拜。后来,连长见炊事班一个锅炒的太慢,为了赶时间,要各排到老百姓家借锅去炒干粮。

傍晚时分,我连开始了强行军。走路劳累倒不怕,困难的是找不到行军的向导,长年累月的兵荒马乱,当地老百姓见了当兵扛枪的就躲,即便找到一个两个,以为是在抓丁,就躺在地上不起来,坚决不跟部队走,哪里也不去。当时徐州附近国民党部队比较多,为防万一,我和连长商议了一下,就派一个班在前面开路。

第三天下午四点来钟,行军到徐州北边的板桥村时,在连队前面负责开路的先头班回来报告,村子里发现部队,好像是国民党的兵。我和连长让部队停下,到前面观察情况。我们发现一帮子兵聚在村子的场院里,还没有分散开,看样子也是刚刚赶到,仔细看时,发现其中有名军官戴着大檐帽,确认是国民党的部队无疑。这些国民党部队仅与我们相距四、五百米远,向营里报告已经来不及了,我和连长决定带两个排冲过去消灭他们。等我们与两个排的战士悄悄地靠过去,只有一百米远了,敌人仍没发现我们,连长让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跃身喊着冲了上去。这些敌兵一时吓傻了眼,为首戴大檐帽的军官放了两手枪就往屋里跑,其他人没做任何反抗,纷纷高举双手,老老实实地当了俘虏,这一遭遇战就这样顺利结束。经审问,这些是国民党的溃逃部队,有一个连的兵力。我们留下一个班押着,向营里交待后,继续前进。

又向前赶了一段路,遇到了纵队机关的人,告诉我们上级改变了作战方案,不向砀山机动了,迅速赶赴河南永城。这时,团里也来了通知,开出了我们朝永城方向的概略路线图。

按照新的行军路线走了两天,在孙场村刚要过一条大河,遇到了三纵的部队,向我团传达了上级命令,前面村里有敌人,部队停止前进。团里研究,由我们三营配合三纵把孙场村打下来。三纵给了我连一个突击方向,地形大致与碾庄差不多,视野很开阔,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平原。敌人在村里修了散兵坑、机枪掩体等简易工事。当晚,我们就出发了,我和连长带领一排在前,副连长、副指导员与其他三个排跟在后面。接近村子时,看到迎面路上有一个国民党兵,牵着一头骡子慌慌张张地往前走,骡子上驮着东西。

我连战士手疾眼快,把他摁倒在地抓了过来。国民党兵没弄清咋回事,以为是他们自己人,咋咋呼呼嚷着:“你们干什么?我到团部给营长送东西去,快放开我。”后来定眼见是解放军,这才害怕起来,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连长说:“饶命可以,老实交待你干什么去。”

这名国民党兵身上哆嗦着说:“我们营在这个庄上,团部在后面村子里,我们营长的太太在后面村里,营长让我送些东西过去。”我们让他领着到他们营部去。

到了敌人工事跟前,敌兵以为国民党兵送东西回来了,没太在意,我连一个班的战士上了刺刀,跟着连长冲到了营部,将营长擒住,没费多大力气端了这个营的巢底。接着,又向三纵突击的方向打去。夜里三点钟左右,胜利结束了战斗。我们请求上级是否留在这里清剿残余敌人,团里命令不要恋战,火速前插。

一天后,我们按时抵达永城,在一个叫宋楼村的地方驻扎。之后,没做休息便开始构筑环形工事,除了南边,其它三个方向都要挖壕沟,构筑单兵工事。

这期间,战事不断,战斗每天都在打,我军基本上构成了对国民党徐州守军合围的态势。十二月底,华野像拉网一样,逐渐缩小包围圈,将徐州西逃的“剿总”副司令杜聿明集团,压缩包围在永城东北的青龙集、陈官庄地区。杜聿明集团有邱清泉、李弥、孙延良三个兵团的数十万人马,我军对其形成了三道防线,中原野战军在第一防线上,华野在第二防线。

为配合我军正在华北进行的平津战役,麻痹并稳住傅作义集团,华野、中野遵照中央军委部署,对杜聿明集团的敌军只围不打。杜聿明原计划坚守徐州,等着江南国民党部队援救,蒋介石却令他把部队撤到长江以南。撤离徐州后,杜聿明与三个兵团却钻进了解放军设置好的口袋里。

长时间的围困,杜聿明集团兵无斗志,军心涣散,几十万人密集地堵在方圆十几公里的地域内,食品、饮用水等日常生活供给也发生了困难,光靠每天国民党飞机的空投最终难以为继,为充饥战马都宰杀得差不多了。一些国民党兵在我方开饭的时候,听到饭盆响,就偷着过来搞吃的。

有天晚饭后,敌军一名军官举着白旗,带着十多名国民党士兵来我连阵地投诚。哨兵把他们带到连部,那名领头的自称是旅的警卫参谋,中尉军衔,同来的有十六人,每人都带了两支枪,一支卡宾枪,一支驳壳枪。

连长让通信员把十六个国民党兵安排到炊事班做饭吃,我和连长在连部,与这名警卫参谋坐在地铺背包上了解情况。连长王激荣坐在我的对面,拿着刚缴获的一支崭新的快慢机(二十响)玩弄着,突然一个小连发,打出几发子弹,把屋里的油灯震灭了。

外面战士骂起来:“妈的,谁放的枪?”

等通信员把灯点着了,此时大家才发现,几发子弹都从我的两腿间穿过,把我屁股下的背包打了四个洞,棉花、灰尘飞了一屋子。见到这种情况,那个国民党中尉忙跪在地上向我直喊:“对不起长官,对不起长官!”

连长王激荣脸色苍白,一个劲地说“太悬了,太悬了。”

大家开玩笑地说:“指导员大难不死,日后定有大福。”

至今每提起这桩事,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问那些国民党兵愿不愿当解放军,愿当的就留在连队,不愿意的交到上级,发给路费可以回家。其中有两个年纪比较轻的,一个叫刘景铭,一个叫王宝京,两人说:“我们是平度中学的学生,让他们给抓来的,我们愿意留下来。”听说两人是文化人,我和连长商量后,把两人都留在了连部,让刘景铭跟卫生员当助手,王宝京去学习理发,其他人送到了营部。 

杜聿明作为蒋介石的得力干将,蒋介石专门派专机接他回南京,杜却坚持守在解放军的包围圈中,“誓与将士共存亡”。

华北战场完成对傅作义集团的分割包围后,一九四九年一月五日,我军发布了《敦促杜聿明集团投降书》,向杜聿明发出了最后通牒:限其二十四小时以内给予答复,否则我军将发起总攻。

一月六日上午,快要接近杜聿明最后的投降时限了,阵地上空突然飞来一架国民党飞机,低空盘旋了一圈后,开始向我方阵地扔东西。部队做好了防空准备,但是后来发现扔下的不像是炸弹,落的速度非常慢,声音也非常小,冒着滚滚黄烟。这时,大家才忽然警觉:毒气弹!

战前部队搞过这方面的教育,大家赶快将毛巾取下,用水湿了堵在嘴上,有的战士实在找不到水,就撒泡尿将毛巾弄湿,捂在鼻子上嘴上,放慢呼吸。

此时,我军也对敌发起了总攻,各种火炮从四面八方炮击敌军阵营。大约半个小时后,敌人开始向永城西南方向突围。我们正处在敌人突围的正面,抬眼一看,黑压压的,排山倒海一样,全是国民党的兵,前面有几辆坦克开道,里面是国民党军队的高级军官,敌兵一窝蜂地跟在后面,大兵武器也没带,赤手空拳。敌人的坦克遇到我们事先挖的堑壕,走不动了,我们战士跳上去将坦克顶盖打开,里面很快挑出一支白旗,有的没有白旗,就用枪刺挑着毛巾出来,两手抱着脑袋,跪在地上投降。

淮海战役歼敌55万人,国民党的精锐主力被消灭,长江以北的华东、中原地区获得了解放。国民党反动统治陷入土崩瓦解的状态。

 

 

打过长江

 

 

一九四九年一月中旬,部队到了安徽宿县休整。这时的华东野战军整编为第三野战军,辖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等四个兵团和一个特种兵纵队及两广纵队,由陈毅、粟裕、谭震林等领导。我所在的师改称七十九师,所在的团改称236团。

宿县当时经济条件很差,老百姓非常穷,房子是泥墙草毡子,用高粱棵子拴的门板,多数人家连张床也置办不起,每天钻在麦桔窝里睡觉,时间久了长疥疮的、得斑秃的比较多。一日三餐用鏊子煮红萝卜面糊喝,根本见不到油星子。

我们连住的村子里有个池塘,池塘里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副连长傅喜峰见池塘里放着许多树枝,心想坑里一定有鱼,就找来一小包炸药点着了扔进了池塘里。果不其然,炸药爆炸后,立时翻上来许多尺把长的大白鲢。傅喜峰的家在胶东潍河边上,水性很好,他顾不上天冷,把棉衣一甩,拿了个水桶,穿着短裤跳进池塘捞起鱼来。村里老百姓围着池塘看热闹,有的讲:“这解放军真管,大冬天的敢跳进冰窟窿里去抓鱼。”

中午,傅喜峰让炊事班把抓来的鱼炖了吃。战士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营部通信员过来跟我讲:“指导员,教导员让你和副连长到营部去。”

我们营教导员是从新四军来的干部,家住浙江奉化,老资格三八式的,对谁都不在乎。见了我们劈头盖脸就训:“你这个傅喜峰,娘稀屁,怎么能炸老百姓的鱼吃呢?”

回头又数落起我来:“王晏,你个屌毛灰指导员,看到他违反群众纪律,你为何不制止呢?”

我说:“我们不知道鱼是老百姓养的,以为是没有主的。”

教导员最后说:“不管知不知道,都是违犯纪律的事,回去每个人给我写一份检查,去向人家老百姓赔礼道歉。”

从教导员屋里出来,我问营部通信员,教导员怎么知道炸鱼的事。通信员低声讲:“是你们林副指导员来营部报告的。”

回到连队,副指导员林家宝正端着碗美滋滋地喝鱼汤,傅喜峰把他的碗夺下来,对着我和另一位副指导员曲继宁笑着喊:“老林腚上长了鸡毛,腚太轻了,老曲,指导员,来咱们拔他腚上的鸡毛,省得他再去告状。”

林家宝忙喊:“我没告状。”

傅喜峰不由分说,把林家宝摁在地上,我和曲继宁上去帮忙,把他的棉裤扒到了膝盖以下,找来一把麦桔塞在他的屁股里,拿来一瓶红墨水倒在他腚上。傅喜峰问他:“还告状不告了?”林家宝哭笑不得,连声求饶:“不告了,不告了。”几个人这才住手。

连长在一旁说风凉话:“你们拔鸡毛太厉害了,怎么搞出那么多的血。”全连部的人又蹦又跳,笑得不可开交。

我们在宿县过了春节,几天后,上级下达命令,对部队进行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动员教育,要大家牢记东郭先生、农夫和

毒蛇的教训。东郭先生是中国古时候的一位教书先生,在路上救了一只受了伤的狼,猎人在后面追着要杀它,狼求东郭先生救救它,东郭先生把狼藏在了袋子里,猎人走后,狼要吃救了它性命的东郭先生。这时一位农夫走过来,东郭请他评评理,农夫假装不相信东郭救了狼,让狼钻进袋子里试一下。狼进了袋子后,农夫扎紧袋子拿起镐头将狼打死了,东郭先生这才醒悟不该动恻隐之心救这只恶狼。农夫和毒蛇的故事,讲的是古希腊一位好心的农夫路上遇到一条冻僵的毒蛇,就将毒蛇放在胸口暖热,将毒蛇救活,后来毒蛇却将农夫咬死了。这两个故事都是讲好心人对恶毒的动物过于心善,而遭致恩将仇报。这时候的蒋介石也如同一只受伤的恶狼、一条冻僵的毒蛇,想与我党谈判,搞所谓的“划江为界,分而治之”,继续巩固其反动独裁统治,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党和毛主席识破了蒋介石的这一丑恶嘴脸,向全国人民发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要我军开展对敌的最后一战。

不久,我们从宿县行军到蚌埠,从蚌埠坐上了去合肥的火车。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坐火车,尽管坐的是瓦罐车,车厢里坐不了很多,人在车厢顶上,用大衣连结着以防掉下车,但仍然觉得很高兴,很舒服!

火车一路走州过县,天亮到了合肥车站。

到了合肥,标准的徽腔扑面而来。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女子人人镶着金牙,这是当时安徽女人美丽、富有的标志。还没捞着看一眼城里的风景,部队又一路南下了。当时大地冰消雪融,行进在乡间曲曲弯弯的小径上,田里的小麦绿油油的,油菜田里遍地黄花,又是有生以来见到此一景,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到了安徽无为县后,部队驻扎下来。当地老百姓有个特点,家家户户在房子墙面摊晒牛粪大饼,用牛粪烧饭吃。进了村子,家家户户都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按照上级部署,部队做渡江战役准备。我们团驻地就在长江边,离长江只有一公里路。当地政府征集来许多船只,每个连队六条船,每天在江叉子里进行划船、登船、下船训练及水网稻田地的攻防战训练,进行登陆模拟演练,设想滩头、陡坡等多种条件下的登陆练习,每个人还发了登陆用的三叉钩子。还进行了落水自救训练,每人发了一个橡胶帆布袋,用的时候吹满气,落水后能够自救。

这时候,部队的伙食比以前好多了,天天能吃大米,有油菜、竹笋、大头菜几样菜,经常能吃上鱼。

四月下旬,由于国民党政府拒绝在和平协定上签字,国共谈判破裂。二十一日,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当日,我们三野与二野部队在西起江西湖口、东至江苏江阴的千里战线上,百万雄师发起了渡江战役。

部队渡江之前,我军万炮齐发,对敌阵实施炮火压制十五分钟。炮火袭击同时,部队迅速登船。我们七十九师登陆正面是国民党88军,我团与235团处在繁昌的正面。我们连的六只战船,我与连长带着突击排在前面,其它五条船一字横队随后跟进。渡江用的船只,都是当地政府征集来的,比训练用的船只要大,也有的船只是现做的。每条船上都配有两三个船工,船工们送大军渡江解放全中国,个个都很积极,很高兴,临上船都向政府写了保证书,宣了誓。我们指挥船上的两名船工是老夫妻两个,技术、思想都很过硬。为了加快航速,战士拿起铁锹,在船两翼一起划。

对岸的敌人等我方炮火袭击后,立即用炮火封锁江面,夜间能见度低,只能朝江中盲目射击。满满地一江战船,枪声、炮声惊天动地,火光映红了夜空和江水,一棵棵照明弹,勾勒出官兵们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向对岸进发的剪影。所幸的是,我连的六渡江船没有一只被敌炮火击中,其他连队的船有被敌人火炮击中的,船上的战士、船工也有伤亡的。

在这样的关头,一只英国船野蛮闯进了我军的战斗行列。我们将其拦截下来,对方称他们是从南京开往安庆的。搞不清英舰的真正目的,将其扣在了江北。后经英外交部门出面交涉,才将舰艇放行。

我们选择渡江的突破口,江面宽约二公里,全连用了一小时零十分胜利过江。到了对岸后,迅速登陆。敌人没等我们上岸,就不见了踪影。蒋介石的长江天险顷刻土崩瓦解。

这时,团参谋长张在生随235团先到了对岸,见我们上了岸,对我讲:“王晏,前面鸡头山上有敌人的一个地堡,他们用机枪封锁我们部队上岸,你们赶快把它端掉。”

敌人居高临下用机枪朝江中射击。我连二排两个班的战士向山顶上冲,营里的迫击炮、重机枪掩护我们冲击,两名战士负了伤。敌人一见势头不好,走出地堡举手投降。

拂晓时分,我们打到繁昌城,城中守敌已跑了。到了繁昌城,上级命令,部队继续追赶88军。这样,直到第二天中午追到了宣城,部队才得以临时休息。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大家拿出随身带的大饼、炒大米等战备给养,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部队接近广德时,团先头部队发现右边的大盖山上有部队活动,就令我们九连和机炮连攻山。山上发现我们攻击,各种火器也都开了火,双方开始打起来。等我们连攻到山半腰时,山上部队司号员吹号联络,问我们是那个部队的。营部司号员问他们是哪个部队的,双方通了号语,才知都是解放军。山上停止了射击,部队的人都站了起来。

我们连从山上撤下来回到村里,营长叫我们九连留在这里,吃了饭继续跟进。家里烧大米饭时,我看旁边菜地长着绿盈盈的大葱,就让司务长问老百姓买一点。老百姓一听,说啥不肯要钱,随手拔了很多抱了过来,问我是否炒了吃。我告诉他们不用炒,生吃。村里的老百姓觉得新鲜,蹲在地上,瞪大眼睛看我就着生葱吃米饭。吃得那样有滋有味,他们又惊奇又好笑,房东又到地里拔了一捆让我们吃。

傍晚,我连走到牛头山时赶上营部,这里真有一股从江防上逃下来的敌人,有三百多人。营长命令我连向那股敌人攻击。敌人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已溃不成军,见我们组织攻击,根本不敢抵抗,有的仓皇逃命,也有不少把枪扔在地上,举手投降了。

接着,部队路过广德,向浙江方向进发,准备打杭州。刚到城外,忽然听到里面“乒乒乓乓”响起来,像是枪声。连长高喊:“部队停止前进,准备战斗!”停了几分钟,团的敌工股长从城里来告诉,部队整理军容,城里的老百姓在放鞭炮欢迎我们入城。

深夜时分,部队到了安徽、江苏、浙江三省交界处的界牌,上级通知,部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待命。大家屁股一着地就睡着了。两天两夜的奔波跋涉,实在太疲劳了。

天亮后,我团改向嘉兴方向前进,准备攻打上海。也是在这天,我军攻占了南京,占领了总统府,宣告了蒋家王朝的覆灭。

部队行军到嘉善附近时,副营长董以信与团里一名参谋已经等在那里,告诉我和连长王激荣,嘉善的敌人已跑掉了,团里命令我连由团保卫干事协助,接管嘉善并实行军管。

进到嘉善,连队住在一所学校里。把战士安顿下来后,我与保卫干事让老百姓带着找到警察局,将县城的警察集合起来,向他们讲明政策,交待了任务:要求他们配合解放军维持社会秩序,教育老百姓不要哄抢东西,不要对抗解放军,对县政府、发电厂、面粉厂、银行、邮局、粮库等重要目标都要由警察站岗,防止坏人破坏。成立了以警察为主的临时办事机构,工作人员每人由部队发个证件。

我们在嘉善呆了两天两夜。我同保卫干事在城里巡视时,看到路边有家照相馆,我们两个走了进去。照相馆老板见了我俩十分殷勤,非要给我们照张相做留念,保卫干事说:“明天我们部队走了,照了也洗不出来呀。”照相馆老板讲:“你们放心,我一定洗出来的。”我俩就每人照了一张照片。

这时,我看到照相馆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就来了兴趣,问那位老板:“你也会拉二胡。”老板讲,会拉一点。我顺手摘下来拉了几下,跟照相的老板讲:“来,给我照张拉二胡的。”照相馆老板一脸欢笑地给我又照了一张。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照片送给了我们。这两张照片是我军旅生涯中难得的纪念品。

当天,我们连队奉命赶到松江,归了队。别的连队见了我们,一副羡慕的眼神,说我们在城里住了两天,开了洋荤。

 

 

战上海

 

 

五月中旬,我团驻扎在上海外围的松江地区。

我们在松江住了三天时间,部队学习入城守则。入城守则共八条,基本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精神,增加了不准收群众慰问品、作战时不准放炮、不使用炸药等内容。

五月十二日,第三野战军全面发起对上海的进攻。战斗首先在宝山要塞、上海外围打响。经过一个星期的激烈战斗,守敌被压缩到城内。

五月二十四日,我们驻扎城外的部队开始实施市区作战。攻击发起前,营长、教导员分别给部队做了动员,然后副营长董以信讲话。副营长人是大老粗,打起仗来不要命,打日本时鼻子让鬼子用大马刀削去了一大半,一只鼻孔用针缝了起来,说话嗡声嗡气的,从那以后他作战就改用大马刀,不拿手枪,也不用手榴弹。董副营长说:“同志们,我也没什么话说,现在是头紧脚紧,胡萝卜钻腚步步紧,完了!”粗鲁、形象、生动的一句话把全营都逗笑了。

入城后,我们从上海西南方向攻入,在辛庄遇到一伙敌人,刚刚交上火,对方就向里面撤退了。我连跟在他屁股后面追,一直追打到鲁迅公园,沿着北京西路向市里打,一路也没遇到抵抗。在北京西路与南京路的交叉处,苏州河上有一座桥叫新垃圾桥,桥两边都是国民党青年军把守,桥南边是英国一家煤气公司两个大气罐;桥北边左侧是面粉公司,右侧是国民党交通银行和中央银行。面粉公司的大楼里和两家银行都有敌人,他们封锁着垃圾桥和苏州河面。垃圾桥南面的桥头堡,我们用轻重机枪封锁着,敌人撤到大楼里了。我们占了那个桥头堡可以做掩护,几次试图从桥上冲过河去,敌人三个楼上火力封锁得太密集,伤亡了五、六个战士,很快被群众救去送往医院。突击未能成功,遂打算黄昏后再攻击。

下午四点左右,交通银行的敌人用机枪把河南岸英国煤气公司的储气罐打了两个洞。储气罐是双层结构,里层是煤气,外面一层装满了水。罐被打破后,水像消防龙头一样向外喷。这时,英国煤气公司好几个工人从铁梯子爬上去,用木塞将洞堵上,罐里的水才不再外流了。我向营里请示,六点钟攻击,营长同意了。

下午六点来钟,天空飘起了菲菲细雨。全连步枪、机关枪封锁对面大楼的窗口,战士冲过桥进到面粉公司大楼下面,向楼底层窗户里扔了两个手榴弹,敌人火力已难以发挥作用了。我们接着用铁皮筒向楼内喊话,敦促敌人缴械投降。不大工夫,面粉公司五层楼上的守敌用枪挑着白旗从一个窗口里伸了出来,接着把枪往楼下扔。我们又向他们喊话:投降就行了,枪不要往下扔。

铁门打开后,守敌全部从楼里举着手走了出来。我们在大院子里集合好大概数了一下,不到三百人。

交通银行大楼里的守敌仍在做抵抗,我们喊话,他们没反应。抬担架的群众问:“怎么你们不打炮弹呢?”我跟他讲,上级规定,为了保护上海的建筑,不准在市里开炮,也不能使用炸药包。

这位群众说:“银行后面有条道,走,我带你们绕过去。”我们正要向银行背面机动,大楼里的守敌这时也打出了白旗,一名穿着笔挺制服的军官,带着近百名国民党兵高举两手,开了大铁门,走出来。这名军官自称他们是青年军,他本人是营副,带两个连守新垃圾桥,青年军大队伍已上兵舰撤离了上海,把他们扔在这里。

我见他说话时,胳膊上有样东西在闪闪发光,问他戴的什么。营副说是夜光手表,说着把手表递过来:“长官,这表就送你吧,我已经用不着它啦。”

我一听,把手表挡了回去:“这是你自己的物品,我们不能要。”派人把营副和俘虏一起押送到团里。

这时,营里下达指示,要我连撤到南京路上的警察大队院内休息待命。到了警察大队,我们在墙根靠着台阶坐下来,远处的宝山方向还响着密集的枪炮声。在毛毛细雨中,官兵们抱着枪露宿在高楼的墙脚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天刚亮,工人、学生、市民、文艺界人士成群结队,打着锣鼓,抬着慰问品,一队接着一队的来慰问。对此,当时有规定,连队不管干部战士都不准接触群众,问不开口,授不伸手。

我们连在十字路口设两处岗。这时,有一辆挂着美国国旗的吉普车要从南京路穿行,被战士拦下,没让通过,美国吉普只得乖乖返回原路。

下午,我连接到指示,把部队带到警察大队旁边一家纸业公司的仓库休息,大家总算在屋子里睡了一个囫囵觉。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七日,上海战斗结束,全市解放了。

第三天上午,我们营奉命搬到了国际饭店附近。连队住进了美琪电影院的一处空房子,连部住在电影院办公室里,屋里设施齐全,干净利索。

中午,通信员通知我到营部开会,汇报各单位进城之后的情况。教导员对入城纪律又做了强调,规定战士一概不准上街,连的干部每天可以到岗位查两次哨。同时营长要我连派两挺轻机枪,在国际饭店楼顶担任防空警卫任务。

开会回来,通信员告诉我,炊事班从郊外送饭来了,今天伙食特别好,大米饭,洋葱炒猪肉。说着把卫生间的抽水马桶盖打开,将一碗饭一碗菜端了出来。理发员王宝京是淮海战役解放的战士,对通信员说:“怎么能把指导员的饭菜放在马桶里呢?”通信员说:“我看这地方漂白漂白的,盖上盖子苍蝇钻不进来,就放这了。”引得大家大笑一场。这之后,大家把这件事常当笑话提起。

当时,国际饭店有二十五层高,解放前是全中国最高的楼。有一天,我到楼顶上查岗,正遇上敌机空袭,全市防空武器都在射击,营机枪连在楼顶架了两挺重机枪也在射击。我对机枪连林连长讲:“来让我打几下。”林连长告诉我扣扳机不能太猛。接着,我就朝天上打了一个连发。怕鬼偏遇鬼,因为搂扳机的手用力过猛,刚打了三发,撞针断了。

营长正好在楼下,冲着楼上喊:“怎么回事,怎么不打了?”

林连长说:“撞针打断了。”

营长问:“怎么搞的,谁打的?”

林连长如实禀告:“九连王指导员。”

营长一听,在楼下大声嚷起来:“王晏,你一个指导员,打的什么机关枪?”

我说:“不是防空吗?”

营长说:“你懂得射击原理吗?”

我说:“打下飞机就是原理。”

营长说:“你打下来了吗?”

我说:“今天全市都在打,他们打下来了吗?”

听我这样讲,营长更生气了:“有了错,你还嘴硬!”

我也感到憋气,从楼上下来了。

我连副指导员曲继宁在淮海战役时,小腿让敌人的燃烧弹烫伤了,在后方医院养好伤后这时到上海归了队,按规定发给他十元钱的负伤补助。有天,我俩去哨位上查哨,发现百货公司的橱窗里,花花绿绿摆满了各色东西,就进去看了一下。见柜台里有口琴,是日本“百代”牌的,复音型的,五角钱一个,曲继宁就用一元钱买了两个。回到连队,我俩爱不释手,时不时地拿出来吹上一曲,感觉很开心。

几天后,军委决定二十七军改为上海警备司令部,并举行“七一”大游行。

“七一”这天,二十七军全体官兵人人都换上崭新的军装,佩戴着“上海警备司令部”的臂章,在上海南京路、淮海路、北京路举行大规模游行。上海市民纷纷走上街头,手拿彩旗,夹道欢呼解放军的游行队伍。

上海战役的胜利震动了全世界,人民解放军的美名誉满全球。华野指示,参战部队的各级党委要认真搞战役总结。

遵照上级的指示,我们营召开营党委会,要求每个委员对照入城八条守则,检查自己在这次战斗中的成绩、缺点和错误。在这个基础上,开展相互地、和风细雨的批评帮助。团政治委员孙子宇参加了我们的营党委会。

会议开始后,到会的同志沉默了几分钟,彼此都偷着用眼瞟瞟别人。

我看没有人说,便率先发言:“我说说。谁有多少优点,有多少缺点,自己心里有数,大家都看得清楚。优点不说跑不了,缺点不说不得了。我没有多少优点,缺点不老少。自从那天与营长顶嘴以后,自己检查一下,我有这样几条:(一)九连在嘉善担任军管那两天,战士做得都好,我自己违犯入城守则,到照相馆照相,这个行动很不好,战士当面不说,背后有议论。(二)入城守则规定干部一天就准上街查哨,不准进商店,我查哨看见商店有口琴,心里直痒痒,我自己没有钱,鼓动我们副指导员用他的负伤费买了两个口琴,我拉着我们副指导员也犯错误。(三)那天敌人飞机来轰炸,我从来没有打过重机枪,想过过瘾,就打机枪连的重机枪,林连长也不好意思不让我打,结果把机针打断了,特别不该的是,营长说了我一句,我还无理顶撞,太不对啦。我先检讨这些,不深的地方请大家批评,并要求组织给我处分。”

接下来有几位同志发了言,他们做自我批评之后,有的附带批评我几句。

营长说:“王晏,你有个问题你没有检讨。你在鸡头山得了一支左轮手枪,你不上缴,自己捆在腰里好几天,我叫你上缴,你不上缴,还说用左轮枪换我的大肚匣子枪。你该这样做吗?你尾巴翘到天上啦。你对抗我的事我就不说啦。”

教导员接着发言:“王晏自从济南战役后,工作是不错的。但是,娘稀屁,你的毛病也不少,大家都说了,我希望你自己好好警惕,今后好好干!别的我就不说了,请孙政委做指示吧。”

孙政委看看表说:“十二点啦,吃饭吧,下午我再说。”

中午饭后,孙政委叫警卫员找我到他屋里谈话。孙政委说:“你下到连队三年了吧!进步是有的,得到了锻炼。但是还是老毛病,有点成绩就翘尾巴。”

他停了一下问:“你与你们营长为什么有对立情绪?”

我说:“这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讲。济南战役打马庄,我们连打一宿,部队伤亡很大,弹药也光了,后来城里敌人反击,我们剩了十几个人,有的还负了伤,情况有点危急。我们营长不知什么时间来到九连的,等我看到他,喊了他一声,他没有来帮助我应付情况,带着通信员躲进老百姓一个地洞去了。或许他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后来,团张得生参谋长帮我稳住了阵地。不大会儿,237团二营进来了,把反击的敌人打退了。从那以后,我在心里有些瞧不起他。”

孙政委说:“这事就过去啦,不要再想了。”

下午继续开会。孙政委讲话:“这次会开的不错,同志们都做了自我批评。这很好。按说仗打好了,应该表扬。王晏在会上自己做了检讨,应该这样。王晏在十三团我就认识他,他在十三团特务连,成立十四团,他调一连来了,后来又调到九连当指导员。老毛病的小知识分子,读了几天中学,有点成绩就翘尾巴。这会儿不又是这样吗?九连从打济南、打淮海、渡江、打上海都是可以的。这就是翘尾巴的资本。”

孙政委说到这里,我插话说:“政委,我还有个错误没有公开检讨。解放上海时,垃圾桥青年军一个营副投降了,他戴了一副手表,晚上闪闪发亮,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这是夜光表,送给你吧长官,我以后也没用啦。我制止他说,那不可以,解放军不拿你们的东西。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那个通信员对我说:‘指导员,我看这块表挺好的,黑天也能看见字,我把我的日本手表同他换了,这表给你用吧。’我也不敢戴,白天装在口袋里,晚上偷着在被窝里看看。这个大错误第一违犯俘虏政策,第二缴获不归公,我当领导和同志们的面,把手表交公,并请求处分。”

杨营长说:“这件事,党委要给王晏处分。”

孙政委接过话讲:“你看,事情还真的不少呢。王晏呀,你遇上这个机会能好好挖挖毛病的根子,没有这次的批评,你以后胆子越来越大,那不知犯什么错误啦。毛主席说过,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做了检讨,会后改了,就是好同志,我看处分就不要了吧。那块手表的事,我回去再跟他们几个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几天以后,政治处温茂卿主任派警卫员把手表送给我。警卫员转告温主任的话:你已经主动地把表上缴,自己做了检讨,团首长决定,这块表就算发给你的战利品,你留着用吧。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受了这顿批评后,我的个人进步并没受影响,团里先是安排我到轮训队当了指导员,之后,又被提拔为二营副教导员。

一九四九年七月底,中央军委命令我们九纵将上海市的警备任务交给三十三军,部队撤到浙江乍浦港,进行航海练兵,准备解放台湾。一起参加大练兵的还有一纵、四纵、十三纵的部队。

 

 

北上泰安城

 

 

一九五年六月,国内报刊、电台陆续刊登和播发了朝鲜发生内战的文章。

南、北朝鲜是二战的产物。二战结束时,美军和苏军在朝鲜以北纬38°为界分别接受日军投降,将朝鲜分成了南、北两部分。一九五年初,南朝鲜李承晚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不断制造事端,越过三八线挑起民族矛盾,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在金日成主席的指挥下,人民军主力部队全力迎击,将李承晚部队赶回三八线,并一路追击,一直打到釜山,把李承晚部赶到了海边。

此时,朝鲜人民军对国际背景考虑欠充分,忽视了美帝国主义对李承晚的扶植和支持。朝鲜战争爆发的第三天,美国就宣布武装援助南朝鲜,干涉朝鲜内政。九月中旬,美军在三八线附近实施了“蜂腰登陆”行动,海军陆战队在朝鲜东海岸的元山、西海岸的仁川同时登陆,形成合围后,一部分军队向南,堵住了朝鲜人民军南进部队的后路;一部分军队直逼朝鲜北方,几天时间占领了朝鲜首府平壤,继续向北推进,战火有烧到中国东北边境的趋势。

在国际上,中苏相继发表声明,强烈谴责美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此时朝鲜也向我国提出了出兵援助的请求。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审时度势,认为中朝作为友好邻邦,朝鲜的存亡与我国的安危密切相关,齿亡则唇寒。在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年,经济刚开始恢复,国内长期战争的创伤尚待养息,解放军武器装备还相当落后的情况下,毅然做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军事上,我军也着手调动部署,开始了入朝作战的准备工作。

十月十八日, 二十七军接到中央军委指示,部队停止攻打台湾的航海练兵,全部北上至山东泰安,到战略机动位置。

到了泰安后,部队深入开展巩固部队、鼓舞士气的政治思想教育。

 

 

新义洲一片火海

 

 

部队在泰安住了三个晚上,又坐军用专列北上,列车穿过济南、德州、沧州、天津、唐山、山海关、葫芦岛、锦州,最后在沈阳拐了一个弯儿,南下过本溪,一直到了辽宁的丹东。

部队原计划从丹东入朝,丹东对面,跨过鸭绿江,便是朝鲜的新义洲。新义洲是中朝边界上的重镇。朝鲜的省叫道,市叫洲,县叫郡,村叫里。

在丹东下了火车后,部队到鸭绿江边的二道沟集结。二道沟南面就是滔滔奔腾的江水,不远处的鸭绿江大铁桥,威武雄壮地伫立在那里。

部队到达后,立即补充武器弹药、换装。每个人的衣裤、帽子、鞋子都换上特制的志愿军军服,身上所有写有汉字的物品,包括钱币、钢笔等统统要留下,用布条包好,写上名字暂时寄存在国内。每个人还发一件大衣,大衣的袖口与衣帽上都有一条红布道。

当时,大家都有速战速决的思想,认为入朝作战如同打济南、打淮海一样费不了多大事,很快便能结束战斗返回来。大家只背了一周的干粮,有的战士干脆牙具也没有带。

换装后,部队进行了战前动员,向战士宣讲,美帝国主义向我边疆进犯,我们必须奋起自卫,抗击美军的野蛮行为,狠狠打击侵略者。

营里正在召开干部、党员大会,一名四川籍董兵团起义的兵用手榴弹自杀了。营长让我去看一下怎么回事。我到了出事地点,见一个兵躺在水沟里,人已被炸得血肉模糊。我让战士将把尸体收捡了一下,就地掩埋了。

下午,部队正原地待命,忽然听到从远及近,传来飞机的轰鸣声,紧接着是震天惊地的爆炸声。等我们抬眼看时,对岸的新义洲成了一片火海。

炸弹是美军飞机扔下的,美军此次并没有轰炸大桥,炸弹全落在了与丹东一桥之隔的新义洲。由于朝鲜建筑多为木制结构,墙壁四周、地板、屋顶全是木头,美军轰炸用的是汽油弹,炮弹落地后大火冲天而起。

新义洲的朝鲜群众叫喊着四处逃命,不少人已经葬身火海。有的被火烧着后,痛苦不堪,带着火苗跳进了滚滚江水。还有的冲过鸭绿江大桥,跑到了我们这边。

大火还在不停地烧着,把半个天映红了……

 

 

跨过鸭绿江

 

 

傍晚接到上级的指示,东线元山登陆的美骑一师、陆战一师正向图们江推进,先头部队已接近长津湖,二十七军改变从丹东入朝的计划,继续乘军用专列,火速北上梅河口。

行军途中,部队在火车上一边进行保家卫国的教育动员,一边组织大家唱歌,活跃部队气氛。当时战士会唱的歌曲也不多,除了《八路军军歌》,就是《志愿军战歌》。《志愿军战歌》唱起来铿锵有力,威武豪迈:

 

雄纠纠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在当时条件简陋、作战艰苦的情况下,雄壮有力的歌声,往往能够起到鼓舞部队士气的作用。

火车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东北大地奔驰着。平时从丹东到梅河口需要一天两夜的时间,这回用了一夜一天就到了辑安。原计划军列到达梅河口待命,中途接到命令,军情紧急,军列直达辑安。

辑安也在鸭绿江边,对面是朝鲜的江界市。

列车到了辑安,部队迅速下车,稍做整理,立马南下过鸭绿江。

在茫茫的夜色中,战士们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肩负着祖国人民的期望,迈出国门,踏上了朝鲜的国土,雄纠纠,气昂昂,奔向血与火的战场。

 

 

血战柳坛里

 

 

尽管刚进入十一月,朝鲜的天气却是十分的冷。雪越下越大,漫天飘落,已没了脚脖子,行走有些困难了。但我们还是大步迈进。

美国兵不敢在夜间作战,此时听不到枪声,听到的是山上松树上“扑”、“扑”的落雪声和山涧里水磨房“咚”、“咚”的舂米声。

半夜时分,前面传下口令,请营长跑步到前面接受任务。部队就地休息,可以吃干粮。营长王吉伦是我胶东中学的同学,他在师范班读了两年书,后来到了参谋学校。

营长跑回来了,叫通信员分头去请各连连长、指导员到这里来。连长、指导员很快到齐了,我们营里四个人,加各连连长、指导员十几个人,跪在雪地上,为了防空,通信员用几件大衣把我们盖起来。营长打开手电筒,摊开地图说:“情况很紧急,我简单地讲,敌骑兵一师到达下竭于里,敌陆战一师到达柳坛里。我营的任务是,在佛晓前抢占柳坛里北山1240高地。具体布置:副营长带领五、六连作为第一梯队,分左右两个点,抢占1240高地,占领后迅速构筑阵地,准备抗击敌人的反扑;四连做营的二梯队;副教导员负责收容所的任务。明确任务了,马上回连队边走边把任务向班、排长交待好。”

大家都起身走了,六连连长王占云两只手捧着旱烟袋用力吸了一口,对我说:“副教导员,我几天没有烟抽啦,没法子,在棉袄里扯点棉花抽。你要是缴获了美国‘红圈’、‘骆驼’牌香烟,一定给我留一条。”

我回答他:“你放心,一定忘不了。”

凌晨,五连和六连都到达1240高地山脚下。侦察小组回来报告,山上没有敌人。五连在左、六连在右,采取前三角队形,肃静地搜索上山。到了山顶,两个连以山峰为界,把部队展开,迅速进行土工作业。

五点钟左右,敌人一架侦察机在长津湖、柳坛里、1240高地上空盘旋了几圈,未发现目标,飞走了。接下来敌人炮兵盲目地向山上打了一阵炮,也停了下来。然后,步兵在没有炮兵、航空兵掩护的条件下,采取宽大正面的队形,集团式滚动前进。美国兵边走边东张西望,抱着枪,弓着腰,拥上山来了。

等到敌人进入我方射界以内,两个连的所有火器一齐开火,敌人的步兵来不及还击,空军和炮兵也无法掩护,第一波上山的美国兵几百人,没有回去多少。美国兵太大意了,他小看志愿军了。因为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宣传的。

战场寂静了一会,敌人将要干什么,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五连、六连战士,迅速到阵地上去捡敌人丢下的武器弹药。

也就是十几分钟,美军机群从海上飞过来,他们从不同方向交叉着,轮番地向阵地上投炸弹、汽油弹。阵地上刹时成了一座火山。这是美军的焦土战术。

第一批次的飞机刚离去,炮击又接了上来。当时,敌人打来的炮弹不能论个计算,应该按吨计算。炮火暂停了,空军又来了,飞机在阵地上低空轮番扫射,掩护他们的步兵攻击。

第一波我们的人员、弹药消耗不大。当第二波敌兵接近我们的阵地前沿时,他的飞机不便扫射了,我们突然猛烈开火,使敌人死伤很大。接着战士跃出掩体,与敌人拚刺刀,敌人又逃回山下。

快中午了,敌人第三次空袭和炮击又开始了。这一次,除了冲击机,又来了两架B29轰炸机。轰炸机扔下的几千磅炮弹和集束炸弹,把整个1240高地削下几公分,山上没有一棵完整的树木,没有一块完好的地面。敌人的焦土战术是有用的,我们的连队基本上是暴露在地面上,几十公分深的单兵掩体,在这样的火力下起不了多大作用。后来,战士都是利用敌人的炸弹坑、炮弹坑作为掩体。

敌人的步兵又开始进攻了。这一次,六连阵地上能作战的人不多了,弹药也不多了。敌人步兵接近我们阵地前沿时,指导员及连部的通信员、卫生员、上士,凡有能够战斗的,都端起刺刀冲向敌人。美国兵最怕近战,更怕刺刀,看见我们的战士们端着刺刀杀过来,他们转身就跑。这次敌人又被打退了。

坚守高地的官兵伤亡非常大,伤员一个接一个地抬了下来,营里的十副担架已经不够用了。

在查看从山上抬下的伤员时,军医突然问我:“副教导员,你看,这是不是六连连长?”我上前一看,六连连长王占云躺在担架上,一块弹皮楔在脑袋里,满脸都是血,人已经咽了气儿。泪水很快模糊了我的两眼。

副营长要营长火速把二梯队调上来,四连迅速接替六连的阵地。六连的指导员带着上士、通信员等不到二十来个人,不少的都是伤员,大家相互搀扶着走下阵地。

下午接近黄昏,敌人采取孤注一掷的办法,在炮火袭击以后,把所有的步兵都使用上,做最后冲击。

四连上了阵地,因为山上没有任何工事,战士只能蹲在弹坑里,敌人的飞机、炮火袭击时,只能挺着挨打。因此,上了阵地就伤亡不少。

四连是二营的主力连队,济南战役立过战功,是“茂岭第二连”,虽然刚上阵地就伤亡一大堆,但他们的战斗作风还在。当敌人的步兵黑压压一片上来时,四连所有人员端着刺刀,跳出弹坑,杀声震天,与敌人展开白刃战进行格斗。敌人向山下逃跑,他们一气追杀到半山腰,就地守在那里。

敌人这次冲锋之后,一直到夜间十点钟再没有冲击。

此时,下竭于里的八一师把美骑一师的北极熊团打跨了,消灭了近一千人,缴获了北极熊团团旗。骑一师撤退了,柳坛里的陆战一师苦熬了一天,死伤巨大,也逃跑了。当时,敌人所有兵员、锱重,都从长津湖的冰上逃跑,我们的部队每个战士只带了一个基数的子弹、手榴弹,一无大炮,二无飞机,在1240高地上,只能眼看着敌人跑掉。

下半夜,部队撤出阵地,全营合成一个连,加上营部的全体人员,仅有二百来人,在一段公路上待命。凌晨五点钟来了命令,部队寻找隐蔽地域休息。

听到就地休息的命令,大家松了松气。然而当要起身时,很多人起不来了。北方战士好一些,可以走路,南方的四川、江浙兵都起不来了,只好跪在地上爬着走。找到一个独户人家,屋里老百姓煮了一锅牛草,温度很高,不大的时间,战士都暖和过来了。冻伤的手、脚、耳朵开始发痒,大家想把鞋袜脱下来放松一下,但每个人都脱不下来,要别人帮着脱,一用力,连鞋带袜子与脚上的皮一块脱了下来,整只脚就像剥了皮的熟山芋,红红的,流着黄水,大家惊呆了……

军人不是铁石心肠,军人也不是没有眼泪。然而,军人流血不流泪。

二营从战场上下来了两百人,又减去一半冻伤了的伤员。但我们的代价决不白白地付出,我们把美国兵打回三八线去了。

 

 

突破昭阳江

 

 

一九五一年五月初,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在西线先后发起了第三次、第四次战役,将敌人阻止在“三八”线附近。

这时候,美国操纵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蔑称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是侵略行为,决定对中国实行制裁:美国派第七舰队占领台湾,纠集英国、加拿大、奥地利、澳大利亚、土耳其、西班牙、葡萄牙、冰岛等十一个西方国家成立“联合国军”,进入朝鲜,扩大侵略战争,把战火烧到中国边境。

志愿军总部决定在东线发起五次战役。参加五次战役的部队有十二军、二十军、二十六、二十七军军和六十军。战役意图以十二军、二十七军、六十军突破“三八”线,实施大胆穿插,迂回分割,全歼美主力第八军或歼其大部,将东线美军压缩在“三八”线以南。

部队出发前,团政治处决定派我和摄影干事带一名通信员,随先头部队二营机动,做战地采访。摄影干事叫汪建安,浙江人,是位大学生干部,打上海时从国民党青年军中收编过来的,很有些才气。

二营行军一夜,拂晓到达麟蹄。这时十二军、六十军也已到达。在炮火支援下,几个部队强渡昭阳江,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第一波的部队已登陆上岸。接着,大部队也顺利过江。部队上岸后,迅猛向敌纵深穿插。敌人边打边撤,没有顽强抵抗。

拂晓,二十七军与十二军、六十军几个部队已深入敌后一百公里左右。到八点钟,情况发生了变化。美军在我军背后空降了大量部队和坦克,正面敌人实施反击,我军的大集团部队陷入耸山峡谷之中,前后通路都被阻绝,十分危急。

总部发现敌人获取了我方的作战意图,立即下达所有穿插部队紧急撤退,各军可以化整为零,以团、营、连、排分散小股突围。

敌人航空兵、炮兵、坦克兵疯狂袭击,我们几个军的部队处于一个狭长地域,伤亡是可想而知的。

突围中,我的屁股和左腿被炮弹打伤三处,不能行动。我叫摄影干事跟部队突围,由通信员帮助我。几经周折,通信员找到一副担架,我们一起翻山越岭,最终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回国养伤

 

 

我在突破昭阳江负伤后,担架队的同志把我抬到了一个树林里后就走了,由通信员负责照顾我。通信员姓李,是一位东北新兵。战场离后方医院比较远,战斗中受伤后不但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是饮水吃饭也没有保证。在那样的环境下,我自己能够活着回到祖国,多亏了通信员小李的照顾。

小树林离前方战场三十多里地,靠近一条公路。当天下午,通信员在路上拦了一辆拉弹药的“嘎斯51”,把我扶上了车。由于屁股上受了伤,身子也不能坐,在卡车里只能半靠在通信员身上。

天黑的时候,到了朝鲜阳德一个战地医院,医院是从山西省入朝的。院子里躺满了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医生都是山西人。一个女医生问我:“哪里受了伤?”我回答他:“腚上。”山西医生听不明白:“腚上?腚在哪里嘛?”我手指了指,山西医生才恍然若悟:“哦,腚就在屁股上啊。”

她简单给我用酒精擦了几下,包起来,用担架把我送到了一个铁路的遂道里。遂道里歪七扭八的,都是伤员。朝鲜的铁路许多从山里穿过,遂道比较多。

在遂道里呆了一宿,第二天,通信员把我扶到路边,等去往国内的车。在公路上等车回国的伤员列成两行,手里拿着石头。有不少过往车辆,司机不愿意停下来拉伤员,伤员就用石头砸汽车玻璃和汽车眼睛,还有的把驾驶员打伤。最后,小李拦下了一辆,好说歹说,同意上几个不能行动的伤员。上车后,因为我的屁股不能坐,必须用两手撑着,通信员再用腿顶着。我左手抠着车厢的篷布插空,右手侧着身子扶着通信员。在交车时,对面贴着我坐的车擦过去,将我抠着篷布杆儿的左手食指擦掉了一截,指甲盖带肉都不见了。十指连心,疼得我浑身都是汗。车上什么医疗用品也没有,通信员就把身上的干粮袋撕开,把炒面倒掉,将我的手裹起来,缠得老粗老粗。这下,更遭罪了,屁股上、腿上负了伤,手指头又少了一截,不能坐,不能蹲,不能站。为照顾我,小李一路上也遭了不少罪。

卡车跑了一夜,白天美军飞机沿着公路轰炸,晚上车才敢跑,连车带人又躲在一个火车遂道里隐蔽。遂道里此时有辆火车的车头,还在呼呼地冒烟,所有的人都熏成了个黑老包,这一天真的度日如年。

中午肚子饿得受不了,身上也没干粮了,通信员找来一只小铁桶,与一道坐车的伤员商量,将他带的黄豆在里面煮了一些吃了。

火车司机讲车修好了,晚上可以走。通信员让司机帮忙,把我抬上了火车。火车头是半封闭的,四周有栏杆儿,我靠着栏杆趴在车上,通信员用腿顶着,总算踏上了回国的归程。

坐火车到了安东,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安东有一所志愿军中转医院。正好这所医院是从山东调来支前的,通信员把我安顿好,到医院伙房打来了馒头、高粱米稀饭,吃在嘴里那叫香啊。

医生第二天检查后告诉我,屁股上的伤口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感染化脓了,安东是中转医院,不留病号,需要马上转到后方医院做手术。很快,我又被送上去往吉林市后方医院的火车。这时火车上的条件就好多了,整节车厢都是担架床。

半个月后,我又被转到了沈阳军区中心医院,通信员跑前跑后的侍候我。

中心医院住的多是从朝鲜下来的干部伤病员,医疗条件非常好,伙食也不错。过了几天,医生给我打了半身麻药,做了手术。医生跟我讲,肛门扩约肌损坏了,由于治疗不及时,功能可能要受到影响,会留下后遗症,年轻时没有关系,上了年纪后要影响正常机能的。

作为从战场上走下来的生存者,感到自己能从千军万马中捡条命回来已属不易,不该再有其他奢望。

 

 

首长准我探家

 

 

一九五一年八月,在沈阳中心医院住了两个月,我的伤势很快有了好转,自己也能下床到外面走动走动了。

有天,同室一位伤员告诉我,二十七军政委刘浩天也在中心医院住院。我先是找到了刘政委的秘书、军组织处处长陈乙鸣,把我的情况向他讲了,请他给刘政委讲一下,我自打参加八路军后,还没回过老家,想请假回家看看。过了两天,陈乙鸣告诉我,刘政委同意我到他的病房去一下。

到了病房,我看刘政委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人还不能动弹。刘政委问了我一些情况,我告诉他自己是山东牟海人,入伍前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家里还有一个跟女儿年龄一样大的妹妹,离开家五、六年了,一直没回去过,也不知家里情况怎么样了。自己在五次战役中负了伤,现在伤养得差不多了,想回山东老家看看。

刘政委告诉我,他也是在五次战役负的伤,敌人炸弹将他坐的吉普打翻了,把他的腿骨压断了。刘政委说我可以回老家看一看,快去快回,半个月时间,通信员留在这里。又叫陈乙鸣给我二十块钱,让买点东西带给老人、小孩,这些钱当时不算少了。

第二天,我从沈阳坐火车到了青岛。那时候,全国所有交通工具都对志愿军免费。下了火车又坐汽车到了海阳县,海阳离我们牟海行署还有六十公里的路程,我看已经下午四、五点钟了,就到了海阳县政府,向他们说明情况,想在海阳县住一宿。

海阳县领导们闻知是志愿军伤员,县长、书记亲自组织了欢迎会接待我,并说:“最可爱的人从前线回来了,我们请都请不来,明天你就不要走了,给我们做个报告吧。”

我说:“我没啥准备,怕说不好。”

县领导说:“你给大家随便说说就行,我们很想知道你们志愿军在前线怎样打的美国鬼子。”

恭敬不如从命。第三天上午,我就在县里做了一场战斗报告。由于屁股上的伤势还没完全好,做报告时只能侧着身子,向群众讲了抗美援朝战斗的艰苦性,讲我们的战士在朝鲜十分恶劣的条件下,如何不怕牺牲,英勇杀敌的典型事迹。许多人听完报告深受感动,纷纷说:“志愿军在朝鲜太艰苦了,没有人家当兵的在前线打仗,我们哪能睡安稳觉呢。”也有的问我是哪儿的人,说话怎么跟他们一样呢?我告诉他们,我家在牟海。这些人说我们牟海出了能人。

从海阳到牟海只有早上一趟去威海的过路车,我在海阳县做完报告,已经是中午,没去牟海的车了,当时县里也没有什么车辆。我提出自己走就行了,县领导说不行,你是志愿军,这么远的路哪能走着回去呢。就给我找了头毛驴,让我骑着回去。我说自己屁股上的伤疤怕磨擦,毛驴没法骑。后来,他们就找来一辆胶皮独轮车,让我坐上面,派人推独轮车送我回牟海老家,当时胶皮独轮车在胶东农村是主要的生产工具。由于我在车上不能坐,侧着身子半躺着,为使车子保持平衡,他们就找来块大石头放在车的另一边,用小推车把我送到了夏村——牟海行署所在地。

牟海行署不少人是我的老相识,主任高文修是我参军时的民政助理,我高小的老师刘守堂这时当了司法科长,刘韶九当了粮食局长,见了面拍着我的肩膀给人讲:“这是我教的学生。”

第四天,牟海行署领导又让我做报告。我想推辞,高文修讲:“咱们是一窝的狐狸不嫌臊,你随便给乡亲们说说吧。”我见推辞不过,只好从命。群众听了报告,许多人当场流下了热泪,说我们志愿军在朝鲜太不容易了。县领导也说我的报告做得太好了,太有教育意义了。

完事后,给我牵来一头高高大大的骡子,要我骑着回家。我把伤情讲了,他们也像海阳县那样,找了一辆胶轮车,推着我回上草埠。

我还没到家,村里一个在县上工作的同志回到了上草埠,告诉村里人我从朝鲜战场回家探亲来了。这下全村人都轰动了,等县上一位同志推着我进了上草埠,村子里的人一下把我围了起来。有的说,你在部队当官了吧。有的讲,不是说你早牺牲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有个老年人说:“刚才那话谁说的,你他娘个屁,还会说句话吗?人家活蹦乱跳回来,你还说这种不讨人喜欢的话。”还有人问我知不知道一起去当兵的东传仁、东传和的消息,我如实相告,他们两人和我不一个部队,东传仁在235团,听说牺牲在了战场上;东传和确切消息还不知道。

后来,我才得知,东传和在部队也当了干部,抗美援朝战斗中,在通化车站组织新兵入朝时,被敌机的炸弹打中,也牺牲了。我们上草埠一起参军的十个人,后来在部队的,只有我和宋云峰两个人。

到家的第二天,乡长来到我们家,让我给全乡群众做报告。报告场地设在一个大河套里,人山人海的,麦克风当时也不大好使,我就用家乡话给乡亲们讲在朝鲜战场的事。乡亲们听了,不停地给我鼓掌。

最高兴的是我爷爷,从我进了村子,我走到哪老人就跟到哪,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那么多人听你在台上做报告,这下我们王家可算出头了,可有面子了。”

吃了晚饭,全村老少又到学校前面的操场上,让我说说当兵后的情况,都打了哪些仗,到过哪些地方,啥时候上的朝鲜,什么时候仗才能打完。直到三星偏西,大伙才让我回家休息。

到家的第三天,我去了柳家村,到岳父家拜望。之后,又去了史家坛,到了在朝鲜柳坛里战斗中牺牲的战友、六连连长王占云家。王占云还没有结婚,家里有父母、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屋子里四壁空空,日子十分艰难。当时,家里亲人已经接到了王占云的牺牲通知书。我把一条美国“骆驼”牌香烟送给他们,告诉他们这是王占云交待的事,不能忘。一家人见了我都哭成了泪人儿一样。我安慰他们不要过于难过,当兵就要打仗,随时都要准备牺牲,王占云为国捐躯,是光荣的,是我们牟海人的骄傲。

我在村里小学曾教过的一些学生也都来家里看我,东海八路军中学的同学隋桂香也来了,她在村里一个中心小学当老师。

在村里住了五天,我跟家里人讲要归队了。乡里、村里领导都一再挽留我再住两天,我告诉他们,归队的路程远,必须提前走,军首长准我回家探亲已经很照顾了,一天也不能耽误,现在朝鲜还打着仗,自己伤养好了还要回到朝鲜前线。

这时候,下草埠村的干部跟我讲,他们村有两个当兵的在吉林通化养伤,一个是战士,另一个是连干部,家里人想跟我到通化去看一看,问我能不能带他们一道走。我答应了,第二天就同两名同志的爱人、家属一起,到附近午极村坐海阳到烟台的汽车。爷爷知道了,非要去送我,我不让,爷爷跟我讲:“这次不送你,下回没准就看不到了。”我跟他说:“等打败美国鬼子我再回来看你,给你买双毡窠子。”

爷爷和二叔还是把我送到了午极村。

到了烟台,住旅馆时,老板见我穿着志愿军服装,三个人都不收住宿费。天亮后,我给他们两人买了烟台到大连的船票。当时还不知道船舱也有好坏之分,买了两张大通舱的船票,同他们两人呆在大舱里,坐了一宿船,之后又坐了七、八个钟头的火车到了沈阳。

到了沈阳后,我告诉他们两个,我要回医院报到,不能陪他们了。帮他们买了去通化的票,送上火车后,就返回了沈阳中心医院。那位战士的爱人见我一路上对他们照顾不少,十分感激,从通化回到家里,专门到我家感谢,非要认我妻子做干娘。

我比原计划的时间提前一天到了医院,刘政委见了我很高兴,说我做得很好,干部党员就应该说到做到。

几天后,我的伤全部治愈了,医院给我开了出院证,我与通信员坐火车到了丹东。

志愿军在丹东和梅河口各有一个分部,负责国内部队到朝鲜的中转。在丹东住了一宿,第二天我们坐送战备物资的车到了阳德志愿军兵站,打听部队所在位置。等了一两天,听说我们团在庆云南道定平里,就跟着上前线的车到了哪里,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团部所在地——上里洞。

 

 

在黑浦里的日子

 

 

一九五一年九月,我回到团部驻地,战友们见了我归了队,感到奇怪地跟我讲:“有人说你在过昭阳江时牺牲了,差一点给你家里发牺牲通知书,还有人说你当了俘虏,这半年时间你都干啥去了?”我跟他们讲,战斗中负伤后到了后方医院养伤。机关的同志与我开玩笑,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时候,部队正在进行持久战教育。志愿军总部指示,要在部队中树立打持久战的思想。以前部队中有速胜论的思想,认为一条干粮袋吃不完就能回去了,现在看来美国这个“纸老虎”还比较厉害,把敌人赶出朝鲜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须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战略上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在战术上它是真老虎。

从七月开始,朝中双方已经与美军、南朝鲜在开城“三八线”上的板门店进行谈判。“三八线”南、北各有三十公里的缓冲区,双方军队都撤到三十公里以外。但是美帝国主义并不甘愿放弃侵略朝鲜的政治野心,企图用军事压力迫使朝中方面在谈判中屈服。美军动员了它的全部陆军的三分之一、空军的五分之一和海军的近半数投入朝鲜战场。美方在谈判桌上得不成的东西,想凭军事优势强迫我方接受。因此,停战谈判谈谈打打,打打谈谈,战斗没有间断过。

此间,美军违犯国际法,搞细菌战,用飞机携带出血热、鼠疫病菌的蚊子、跳蚤、老鼠等细菌弹,投放到“三八”线以北地区,攻击中国军队官兵和当地群众。我军迅速组织了反对细菌战的斗争。

在政治处住了几个月,有天团政委刘祥芝到宣教股跟我讲,三营教导员与营里干部的关系处得不太好,让我俩对调一下,他到机关当宣教股长,我去三营当教导员。三营营长是董永吉,副教导员是张华泉,副营长是傅喜峰,二次战役时,傅喜峰当八连连长,战斗中负了伤,肠子打断了,在佳木斯住了几个月院,肠子截去了两尺,归队后提升为副营长。

为了坚持持久战的方针,志愿军各个部队都进坑道作业。我们团当时在元山港附近的山上挖坑道。一营在马息岭,二营在苏高山,三营在“448”高地。朝鲜山上的石头都是花岗岩,非常坚硬,挖起来很吃力。坑道作业时没有防护措施,不少战士吸进大量粉尘,后来患上了矽肺病。这些战士都留下了一定的痛苦,严重的危及了生命。

在黑浦里住的时候,部队每个月要到定平车站搬一次粮食。从国内运来的粮食在定平卸在站台上,部队到站台上去搬。有一次,火车卸车时有些麻袋挡在道轨上,七连副连长带着部队去搬。有五个战士正在道轨上搬麻袋,正巧火车来了。副连长不叫战士躲开,反而举着双手向火车高喊:“站下!站下!”火车没有站下,一直跑过去了,五个战士被撞死了。此时,副连长不去抢救战士,反而拿起手枪朝火车开枪,嘴里还不住地骂:“妈的,没长眼,人在铁路上你也不等一等!”

这件事师的常勇政委凡是给干部讲话就提起,说七连是糊涂庙,糊涂神,糊涂兵。

在黑浦里,我们营还干了一件很稀奇的事。

有一天,阳德高射炮阵地打下美军一架战斗机,飞行员跳伞,落在了我们三营营区。我们向团里报告后,团里命令我们营去一个班搜捕美军飞行员,团里派了一名英文翻译一起行动。战士们在树林里将这名美国飞行员擒获,英文翻译按照上级指示,向他讲了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美军飞行员同意配合,按英文翻译说的做。翻译告诉他,用无线电向他的上级报告自己所在位置,请求上级来营救。

美军十分珍视飞行员,信以为真,很快另派一架直升机来营救。美军飞行员在地上铺了一块布为直升机指示目标,我营一个班的战士埋伏在杂草丛里。

美军直升机到了飞行员方位,将云梯放下让他上飞机,飞行员讲自己腿受了伤,动弹不得,让直升机落下来把他抬上去。直升机上的美国兵没有防备,将直升机降落下来,舱门刚一打开,战士冲了上去,连人带直升机全部擒获,把人押往军部。之后,用杂草将直升机做了伪装。

后来,这架美军直升机被运回祖国,一直在北京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展室里。

 

一九五二年春天,志愿军总部要求各部队都要开展助民劳动。

我们部队驻地自然条件比较差,多为深山坡地,再加上连年打仗,凡青壮年男女都上了前线,老弱妇幼留在家里,朝鲜群众的日子非常苦,没有粮食吃。老百姓就到山上刨来野生的茎疙,用木棰打碎放在水中浸泡,磨碎后再用粗布包着,挤出里面的淀粉做面条吃。茎疙是一种有毒性的植物,群众因长期食用,脸上浮肿得厉害,有的病重身亡。但是朝鲜人民性格刚强,生活再难过从不叫苦,从不屈服。

群众种地全靠人力耕作,部队帮他们把地翻好,将志愿军总部从国内运来的苞米种子种在田里,老百姓对志愿军非常感谢。在共同的战斗、生产、生活中,志愿军与朝鲜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年的八月中旬,接到命令,部队要回国。临走之前,向驻地的群众辞行。这天晚上,我营请朝鲜人民军的少校大队长、少校政委和里委员长到营部吃饭。

晚上的饭菜喝的是东北高梁酒,抽的是“大生产”香烟,吃的是各种罐头。朝鲜人的生活习惯,要喝酒就要尽兴,不醉不罢休。酒醉后,他们又穿着衣服跑到河里跳舞,一边跳一边唱,非常开心。

两天后,朝鲜里委员长也请我们几个营的领导过去吃饭。为款待我们,他们专门杀了一条狗。晚宴开始后,大家围坐在一起,中间吊着刚被宰杀的那条狗,狗肉是生的,下面放着一盆蛤蜊肉,也是生的,四周放着泡菜、酸菜和辣椒酱、醋。吃的时候,几位朝鲜朋友就用刀子割下一块生狗肉,蘸着辣椒酱、醋,蛤蜊肉也是蘸酱生吃。我们几个人都吃不下,朝鲜朋友却十分热情,一再劝我们吃肉。杯子里的白酒是群众自己酿造的,有股酸味,我们也喝不习惯,就让通信员回到营房取了两瓶高梁酒,就着泡菜与朝鲜战友开怀畅饮。临别时,我将两条“大生产”香烟送给里委员长。里委员长送了我一架日本老式相机。

我们临走的头一天,朝鲜黄海南道高源郡山谷面妇女同盟送给我们一封信。信写在一块半公尺见方的丝绢上,落款处还绣有三朵梅花。

这封信我将它镶在镜框里,珍藏了五十多年。但是,信是用朝鲜文字写的,信中说的什么话我始终不知道。今年夏天,我请无锡翻译协会的同志将这封信翻译了出来。这封信内容如下:

 


朝中友谊万岁

 


给志愿军官兵的信

亲爱的志愿军官兵们:

今天我们用胜利来迎接“拥护世界和平日”和祖国解放战争二周年的时候,对你们的依靠兄弟般的团结取得的不朽的战功,衷心地献给你们以最高的荣誉。

投身维护世界和平的战斗的朝鲜妇女,将更加珍视国际友谊,坚强团结,在反对美帝的斗争中,高举胜利的旗帜,不怕牺牲,勇敢战斗,给仇敌美帝以死亡的复仇!

亲爱的志愿军官兵们!我们将紧跟敬爱的领袖金日成将军,创造新的历史,为了世界和平的胜利,在战斗的道路上勇敢前进!

亲爱的志愿军官兵们!让我们用“反对美帝斗争之日”,来勇敢无双地迎接国际工联倡议的“英雄的朝鲜人民积极团结之日”和“6.25”二周年!

为了朝鲜人民的自由和独立,为了世界和平,祝福你们万寿无疆!

 


一九五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朝鲜民主妇女同盟高源郡委员会 委员长柳丙淑

朝鲜民主妇女同盟黄海南道高源郡山谷面妇女同盟会全体

         

 


每当看到这封信,当年与朝鲜军民并肩战斗的情景历历在目,人心潮难平。

 

 

在归国的列车上

 

 

几天后的晚上,我们在定平里坐上火车,踏上了回国的行程。因为我们是在战场上,属于军事行动,路上没有朝鲜群众的夹道欢送,也没有祖国人民的夹道欢迎。但毕竟是从战场上胜利归来,大家心情是轻松的,是愉快的,幸福的。

两天时间到了江界。这时候,火车停了下来,上级通知,上甘岭战役开始了,二十七军就地待命。

在江界等了半天,到了下半夜,上级指示:二十七军按原计划行动。火车又继续前进了。

回国途中,我们营一共分了五个车厢,七、八、九连、机炮连各一个车厢,营部一个车厢,为了便于了解联系情况,营的干部分别到各连的车厢。我在七连,副教导员张华泉在八连,副营长傅喜峰在九连,营长董永吉在机炮连。火车到辑安时,部队下车,洗洗澡,换换衣服,但任何人不准上街单独行动。

两天后重新登车,部队补充干粮。那时候营的干部享受中灶待遇,管理员特地给我们四个人买了一箱鸡蛋糕,一箱苹果,一箱烧鸡,四条香烟。我当时跟他们三人开玩笑,干脆来一个抓阄儿,四样东西谁抓到什么就吃什么。几个人都同意了,结果,营长董永吉抓到了四条香烟,副营长傅喜峰抓了一箱烧鸡,副教导员张华泉抓了一箱鸡蛋糕,我抓了一箱苹果。这样,最合算的要数副营长傅喜峰了。到了沈阳,我到九连车厢找到副营长,想用苹果同他换只烧鸡吃,哪知傅喜峰早领着连队战士把一箱烧鸡报销了。我苹果吃多了拉起肚子来了,坐在火车的便桶却又拉不出,后来就让两个战士一人扯着一只胳膊,蹲在车门口,但仍无济于事,肚子很难受就是拉不出来。晚上,火车到了山海关短暂停留,我不顾一切跳了下去,跑到一个角落刚蹲下来,警察就跑了过来,用手电筒照着,以为我要开小差,跑来大喝一声:“干什么的?”上前看了看,说了句:“哦,拉屎啊。”闹得我好不尴尬。

至今,我们知情的老战友见面,大家仍把当年这件趣事当作笑话讲。

回国后,部队进驻江浙地区。从异国他乡回到了亲爱的祖国,从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到了风景秀美的人间天堂,大家心头都别有一番情趣。

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部队驻扎在何处,我们这支英雄的人民军队传统不能丢,当兵人扛枪打仗的天职不会变。军人是为战争而生存,战士的价值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完全体现,今日的凯旋而归,也许是在为明天奔赴新的战场做准备。战士以献身祖国为荣耀,以捍卫祖国安全为最高荣誉,最高信仰,正如我们枪膛里的子弹一样,如果不发射出去,不击中预定目标,不能够疾恶如仇地杀伤敌人,也就失去了它固有的价值。革命战士莫不如此。





(未完待续)


下周刋登第三部:太平之年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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