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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金戒指》 作者：梁恒青
编者按：梁恒青老大姐是原27军第四任军政委梁辑卿的四女儿，她出生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本文是她众多回忆文章中的一篇。
在母亲暗红色的人造革钱包（母亲抗战时期获得的战利品）里，放着一枚不起眼的老式金戒指，圆弧型，造型陈旧，和现代手饰相比，只能算得上是丑小鸭。但是它色质亮丽，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成色在95%以上。母亲从未戴过这枚戒指，她说，这枚金戒指可有一番来历。
那是1947年的秋天，国民党军队大举重点进攻山东老革命根据地，为了迎接大战恶战的来临，部队决定轻装上阵，疏散军属子女。当时我父亲梁辑卿任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政委兼东海地委书记，母亲王梅欣任东海地委妇救会会长。组织决定师以上干部的家属子女转移到大连，因为抗战胜利后大连由苏联红军占领。那时我才出生五个月，上面有三个姐姐，分别是5岁多、4岁、2岁。还有我的小姨也只有12岁，都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组织上提出让小姨疏散回蓬莱老家，母亲不同意，因为姥姥、姥爷去世后，老家已没有亲人，小姨一直跟着唯一的姐姐在部队生活，享受战士待遇。母亲坚持表示，如果不让带小姨去大连，那么她和子女也不去了。最后组织同意了，并请张大爷陪同并帮助母亲照顾五个孩子。当时烟台、威海是共产党军队占领，青岛在国民党手中，他们白天、黑夜都从青岛开出军舰在渤海湾巡逻，妄图切断胶东通往大连的海上交通线。我们是最后一批从威海转移去大连的，傍晚母亲带着我们登上一艘大帆船，船上已坐了百十号人，帆船借助夜幕离开港口，大约二个时辰后，威海城就被敌军占领，我们真可谓虎口逃生。
强劲的风力推动帆船飞快地在海上行驶，如果顺利，只需十来个小时，天亮时船就可以到达大连。乘员中母亲的职务最高，被公认为领队，船老大遇事总是和她商量。上船后她了解了乘员的情况，野战部队的谭连长因战伤（肩头留有弹片）赴大连治伤，他有战斗经验，又年轻力壮。东海军分区副司令员王一藩的爱人带着三个孩子，大女儿王如玉（音译）约十岁，和小姨很快成为好朋友。大儿子王克凡（音译）约六、七岁，小儿子和我年龄差不多大，还在母亲怀里吃奶。凌晨二、三点，船老大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隐约可见敌舰探照灯忽明忽暗。船老大急忙前来与母亲商量对策，母亲果断地说：“砍断桅杆，减小目标”。船员在黑暗中忙乱地找不到斧头，就用菜刀砍断了桅杆。敌舰越来越近，探照灯越来越刺眼，母亲和谭连长商量了几种对策，分头做乘员工作：隐蔽好武器，如果被发现就统一口径说是逃难的老百姓。如果混不过去，就跳海，反正不能被敌人活捉。如果万一被捕，决不能叛变投降。母亲紧抱着我，带着四个孩子，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跳海！大家在恐惧中沉默，在沉默中等待命运的考验。可能是敌舰受航程限制，可能是敌舰马虎大意、偷懒，可能是……反正敌舰不知何故转头开走了。哇！全船百十号人化险为夷。
桅杆断了，失去动力的木船在茫茫大海中飘荡。老天爷也好像故意作对，一会儿烈日高照，火辣辣的太阳恨不得晒出人的几斤油来。一会儿狂风巨浪，木船上下颠簸，不少乘员晕船呕吐，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真比上绞刑架还难受。一天未进食，大人怨声叹气，孩子哇哇大哭，张大爷实在忍不住，偷偷向船老大说明情况，他们送来点咸鱼、玉米饼，解决了燃眉之急。傍晚，船老大发现海水慢慢变浅了，远处隐隐看到海岸线，大家又充满了信心。船老大放下小木船，十多名壮汉用小木船拖动大船向海岸驶去，全船老小都欢欣鼓舞，有的破涕为笑，有的跳跃欢呼，有的奔走相告，有的默默祈祷。小姨说当时的感受很难用语言表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们又一次转危为安。
船停靠大连港，党组织派大卡车把我们送到大华招待所，几百平方米的大通间，地上铺着榻榻米，一个紧挨一个，只留一条可供人走的过道。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一个月饼，我们方知今晚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母亲带着我们暂时安顿下来，吃、住不成问题了。大连为疏散人口，要求我们一、二天后再继续北上，去佳木斯暂住，等战况好转后再返回山东。母亲不同意，说我们只是短暂停留，还急于返回前线。第二天，东海各救会（各界抗日救国会）大连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到大华招待所找到了母亲，把我们搬到大连一处二层楼的空房。王一藩的夫人带着孩子与母亲寸步不离，母亲对他一家人格外照顾，经常给他们送些吃的、穿的和零用钱。我家和王家住在二楼，楼下住着一位看房子的老大爷，大爷告诫孩子们不准出门，因为大连虽然被苏联红军占领，但是国民党和日本特务活动十分猖狂，社会治安还是很乱，还有毒贩子骗取小孩子后杀死，在他的肚子里存放毒品贩运。吓得小姨和如玉等大孩子只能躲在屋里，从门缝和窗户向外张望。当年母亲娘家有亲戚在大连做生意，听说母亲带孩子们来了，也送来一些资助。母亲经常外出，到东海各救会了解情况，当时山东战况吃紧，所有的城市都被国民党军占领，我军转入农村和山区作战，有个别家属悲观失望，把解放区的货币当成手纸使用，遭到大部分军属的痛恨和反对。母亲坐卧不安，急于打听情况，希望返回山东参战。当年毛泽东同志采取了著名的山东口袋战术，用城镇拖住敌人的兵力，困死敌人，然后关门打狗。母亲听说威海又解放了，决定乘坐汽船第一批返回胶东，母亲积极做好各方面准备工作，大连使用的货币在外地是不能用的，因为要提前返回胶东，我家四个女儿两个月的保育费，由于母亲省吃俭用还有些节余，母亲把手中所有的大连货币交给办事处委托帮助兑现，他们用这些钱兑换了这枚金戒指，它成为我们在大连那段时光的最好见证。
返回胶东途中又出现了波折，因汽船航标器失灵造成方向偏差，船长发现时辰已过却还不看见威海港，而且海水越来越深，决定调整方向往回开，事后方知再往前就是青岛，当时青岛仍被国民党军占领。汽船开到荣成石岛港，守卫港口的解放区民兵不准我们靠岸，船员向民兵喊话，告诉他们船上带队的是东海妇救会长王梅欣同志，民兵才允许船靠岸。母亲1938年初参加抗战，十年来一直在胶东从事抗日武装斗争和妇女救亡运动、群众组织宣传工作，在胶东小有名气。但是当时民兵们只知其名，不认其人，所以不准人下船，一直到村妇救会长赶来见到母亲，我们才被获准下船，我们全家又回到革命的大家庭。当时胶东育儿所在乳山崖子镇田家村，母亲把我们托付给育儿所，自己又奔赴战场。
一晃七十多年过去了，大姐恒心1963年参军，在原国防科工委研究所工作，成为一名工程师，为国防雷达通讯事业默默无闻地奉献，为国防重器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二姐恒力学工，也是一名工程师，大学毕业后在国防三线工厂，后调到上海市电子仪表局从事技术管理工作。三姐恒华自小多病，饱尝病痛的折磨，她长大后立志学医救死扶伤，1962年参军，医学院毕业后不管是在部队还是转业到地方，她始终满腔热忱的为病人服务，被患者称为“可爱的白衣天使”，可惜于五十一岁时因脑溢血去世。我当兵十八年后，转业到省委党校从事党务、行政管理工作，为党的干部教育事业付出应尽的努力。我们四姐妹都是共产党员，在各自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清清白白地做人，老老实实地做事，努力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入党誓言。
2005年春节过后，87岁的老母亲取出金戒指对我说：“你们四姐妹，恒华已去世了，恒心、恒力在外地，你在我身边，对我生活上照顾最多，这枚戒指就给你了。”从母亲手里接过这枚金戒指，我思絮万千，这何止是一枚金戒指，这是我党在战争年代对革命后代的深切关怀，是父母革命生涯的轨迹，是我们四姐妹成长成才的动力，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从不挂金戴银的我突发异想，这枚金戒指从大姐戴起，我们兄妹每人戴一年，重温革命家史，永远跟党走。
2005年4月草拟 2021年10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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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18 10:19: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