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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让外国大使着迷的农民旅馆
奥地利农民家里的小旅馆，让人非常怀念。不仅价格低廉、实施齐全，而且干净、温馨，主人更是热情、朴实。农家旅馆，多是欧味浓浓的小木屋，独建在田园边，山坡上，木屋的阳台上种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外观很美。由于它们的数量巨大，分布极广，给游客带来很大的方便和实惠，所以经常爆满，特别是在节日。我最难忘的一家农民旅馆，它的外观并不漂亮。
08年的五一节，我们全处去远离维也纳的湖区玩两天。早早就预定了湖区一家农民旅馆，可以看湖景，每人每晚是18欧元，带早餐的。在城市里，四五十欧元的房间都很难找到，大家都夸小郭会办事。等车开到那里，我们都大失所望，不但远离了湖区，而且是一个没有鲜花、没有阳台的砖头房子，外墙还刷成白色。奥地利乡下的房子，外墙一般喜欢用奶油、桔红、浅绿、湖兰等色彩。
好在房东老太太非常热情，跑到车前来迎接我们，不等车门打开，她的手已经先伸进车窗，和我们握手，她的手很有力量，她嗓门子特大，身板子又硬朗，走路、上台阶比我们还快。我们拎着行李一进门，老太太一手端高脚酒杯，一手拿酒瓶，把迎客酒送到我们面前。她说这是自己酿的37度的果酒，请我们尝一尝。这样的礼数我们还是头一次碰到。开朗热情的老太太根本不管我们能不能听懂德语，像见到熟人似的叽哩哇啦地说个不停。小郭翻译说，老太太今天等我们很久了，她没有见过中国人，我们是她的第一批中国的客人，她很欢迎我们，让我们不要客气，需要什么就告诉她······
见面不到几分钟，我们好像已经是老朋友了，我一下子就对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产生了好感和敬意。我让小郭问问老太太多大年龄，“七十五岁。”老外金色的头发变白不容易看出来，而且她脸色红润，邹纹很少，并不显老。但是她松弛的皮肉已形成重叠的下巴，手背上也有了老人斑。我想祝愿她健康长寿，就卖了一个小关子。假模假样替她看了一下手相，说她手掌上的生命线非常长，可以活到一百岁。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还没有等我得意起来，她有力的两个手，突然紧紧捏住了我左右脸颊的皮肉，顿时让我傻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啊？······老太太笑的更响了，她松了手告诉小郭，这是他们这里的风俗，表示友好，小郭和小何大笑不止。老太太也太活泼了，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这样的见面礼！
我当然对这种“风俗”半信半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奥地利有捏客人的脸来表示友好的风俗。不过，即使是玩笑开过了头，面对如此活泼风趣年龄比我大一圈的老人，这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以为老太太出人意料的搞笑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那里知道更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领导”因为在车上收拾东西，最后一个才进来，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老太太听说“领导”是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处的公使衔参赞，非常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又大着嗓子说起德语。当小郭告诉她“领导”和我的关系时，她开始显得有点局促和尴尬，一再向小郭证实我们的关系。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领导”面前，身子趴的很低，两个手掌压在地面上，不停地磕头······我们猝不及防，都愣了一下，赶紧把老太太搀起来，她不停地道歉、解释。小郭一翻译，我们大笑起来。这戏剧性的一幕，把刚才定错房子的坏心情都冲洗光了。我很奇怪，奥地利也有磕头谢罪的礼仪？
我们的四间房间都在二楼。宽敞、明亮、干净，并配有卫生间和淋浴房。窗外是一片乡村田园景色，大家非常满意。小何忽然喊起来，“快看啊，那个草堆怎么会走啊！”原来是一只大绵羊，身上蓬松松的毛又乱又脏，还沾了很多的干草，远看真像一个小草堆。这么大的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把小郭拉到楼下客厅。有一面墙壁挂满了几十个动物的标本，个个栩栩如生。刚才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只是没来得及问。我指着那个最大的标本——张开两个大翅膀的巨大猫头鹰，问老太太是怎么来的。她说是前几年，这个猫头鹰抓到一只黄鼠狼，在天空上碰到高压线，触电后摔死的。花了2000先令（奥地利加入欧盟前的货币，相当2000元人民币）做成标本。我们觉得很有趣，问她细节。她以为我们不相信，翻出来几张照片，滔滔不绝地讲起当时的经过。其他的人也从楼上下来了，围过来看照片。
（右边窗帘旁的是狐狸的一截断尾巴）
我又指着墙上一个孤零零的动物尾巴，问是什么动物的。老太太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起来：······有只狐狸跑进她的鸡场里偷鸡吃，大公鸡跟狐狸对峙起来。她叫来了猎人，打了一枪，没有打准，狐狸跑了，可是把尾巴打断了······这又是一个离奇的故事，郭一秘喊起来：“怎么没有打准呢？太准了。奥地利的猎人打狐狸，只打尾巴根子上，让没有尾巴的狐狸和鸡都活着，看看，人家多有能耐，多环保！咱们中国的猎人行吗？”小郭一翻译，老太太昂头大笑。
看我们对动物那么有兴趣，兴高采烈的老太太向我们宣布了一个消息，她家的猪生了一窝小猪，问我们愿不愿意去看。大家一哄而去，我走在第一个。在她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低矮简陋的柴火棚，最里面是一排双层的兔笼子。老太太从笼子里面慢慢取出来一只没有巴掌大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很有感情地喃喃细语着，还吻了它一下。我看清楚是一只可爱的小荷兰鼠，棕黄色的卷毛小家伙，脸上还有一道白色的鼻梁。她挨个拿出来四个小家伙，都是这么亲热一番，叫着每一个小家伙的名字，好像是叫自己的孩子，最后一个是全白的，她尤其喜爱，说要自己留着养，······
我忽然想起来，“刚生的小猪呢？······”小郭一问，自己先笑了。德语里荷兰猪和荷兰鼠是同一个词，小郭自己没有弄清楚。我问了一下价钱，一只五欧元，好便宜，只有维也纳宠物店的六分之一。我早就想给安妮找几个小伙伴，让它学习牧牧荷兰猪。
因为后面还有活动，我们准备上路了。心细的老太太把房门钥匙先给了我们，告诉我们晚上回来后停车的位置，并问了我们早餐的时间、喝不喝咖啡等等。果然，那天晚上我们很晚才回来，但是泊车、进屋都顺顺当当，屋子里面壁炉烧得暖烘烘的。虽然卧室的电视是国内早就淘汰的14吋的显像管电视，卫生间设施的档次也不高，许多物品还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东西。但是，旅馆的卫生，从楼下到楼上，从卧室到卫生间，无可挑剔。走在图案鲜艳的低挡地毯上，睡上洁白松软的大枕头、厚被子的时候，舒服温馨的感受盖过了它的档次不足，你甚至还会为它开脱，又不是星级的酒店，农家的旅馆这么干净、齐全，很不错了，每人才18欧元啊。
睡觉前，我告诉了“领导”，要买一对小荷兰兔，准备明天把价格再砍几元。“领导”马上反对，这么好的老太太，你像话吗？！我无话可说，在商言商不适合这位老太太。一想到这个和善而又有个性的老太太，我的好奇心就冒了上来。我想出一个探寻她身世的妙法，于是在满意中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们听到了久违的公鸡打鸣，仿佛回到了国内遥远的年代。一个晚上的好觉，人感到格外有精神。我从楼上到楼下，找到了几个中国造的用品：地毯、茶杯、门铃，桃木珠的手链等等，心里好开心。“领导”在拍摄室内的农家小摆设，这些可爱的小玩意，从大门口一直摆放到楼上，带来了浓郁的乡村气息，让我们既新奇又愉悦，这是城市星级旅馆不会有的。穿着花围裙的老太太，一个人正在忙碌地准备早餐。
我一个人到屋外去转，我更兴趣的是老外的院子和自留地。面积不大的小院子收拾的很有家庭味道，有花卉、动物雕塑、可摇动的吊椅、烧烤炉、插着遮阳伞的露天咖啡桌子。自留地是用透明塑料布搭盖的简易暖房，面积不到两个床铺，种了生菜、西红柿、南瓜等几种老外的蔬菜，长的不好。就是长的好，也不够我一个人吃两天。我看过很多老外农民的菜地，都很小，几乎没有超过两分地的。因为他们吃的是生菜沙拉，一小棵菜切好了，可以蓬松松地盛满一大盘子，所以不需要种很多的菜。
老太太把早餐安排在室外的花园旁，让我们沐浴着温暖的朝阳。早餐丰盛的让我们大吃一惊。洁白的桌布上整齐地摆好了花格子图案的餐巾，鸡蛋、牛奶、咖啡、热茶齐全，面包有五六种，果酱是七八种，还有几种火腿肠、熏肉、奶酪等等。爱激动的小何，一到餐桌就叫出声来：“哇，还有培根唉！这很贵的呀······”
老太太满面笑容，进进出出地给我们倒牛奶，续咖啡，添面包。一盘没有吃完，新的一盘就送上来了，最后老外正餐吃的猪蹄髈也端上来了。她忙个不停，不时地询问我们还需要什么。
因为上午的活动很多，早餐后就要赶路，我无心恋战，匆匆吃了早餐，跟小郭耳语后， 回到了客厅，静候佳音。我看到老太太听完小郭的请求，笑着不住地点头，大着嗓门“呀、呀、呀·····”（德语“可以”的意思），完全如我所料，昨晚的策划奏效了。老太太捧出来两个相册给我，对我说了一通话就去忙了。我快速浏览一遍相册，很快就找到了几个最重要的历史镜头，拿到了探寻相册主人人生轨迹的钥匙。这时候小郭也吃饱喝足和老太太一块过来了。
离我们早上出发的时间很近了，我只能问几张关键的照片。第一张照片是半身的结婚照，新娘子虽说算不上美女，但是男才女貌一点不过分。老太太指着穿西装的帅小伙子说，这是她的丈夫，后来在大桥工地的事故中身亡，她23岁结婚，29岁守寡，带着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老母亲，没有再嫁人······我已经在相册里看到那座搭着脚手架的单孔大桥。昨天，我们从湖区过来时，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峡谷处，就经过一座漂亮的单孔桥。我问是不是那个桥，她十分高兴，笑着连连点头，好像在说一个普通的地点。漫长的岁月早已经把她心上的创伤治愈了，她说当时一共死了八个人。星期六她带着两个儿子去看过丈夫，星期一就出事情了，她们村子只有他一个人，······
我来不及打听工伤抚恤的事，马上翻到第二张照片，几个面色茫然、衣衫褴褛、的农妇，打着赤脚、手持传统农具在田地里站着，四周没有树，一片荒凉。老太太告诉我们，这是她的妈妈带着她们在挖土豆。二战后美英法俄四国共管时期，日子特别苦，吃面包都没有奶酪、更没有肉，只有靠土豆当菜······她还是那么乐呵呵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个寡妇，要拉扯两个孩子和老母亲，走过纳粹国战败后的艰辛年代，绝非易事。
小何早餐后也过来了，发现了老照片，她也挤过来看。我赶紧问最后一页照片，几张照片都是建房子的：原来的旧平房、新建的一层房子、完工后的二层楼房、······老太太非常高兴地谈起了这段往事：苦日子慢慢熬过去后，两个长大的儿子出去工作了，她闲不住，开了小旅馆。后来贷款170万先令，翻建了老房子，把楼上改成四间客房。在她一再写信要求下，政府把公路修到了她家门口，农家旅馆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在她七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银行寄给她一个文件，说贷款的本息全部还完了。她靠勤劳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是给她七十岁的最好生日礼物。老太太爽朗地哈哈大笑，这笑声背后一定有着更多的感人故事，但是我没有时间去探寻了。真是没有想到，经济发达，风景如画，被联合国评为全球最适合人居住奥地利，它的普通老百姓有过一段如此艰难困苦的奋斗历程，老太太就是它的缩影和见证啊。老太太用自己的勤劳之光照亮了人生之路，也照亮了他人的心灵。
“领导”发话了：上楼拿行李，准备出发。我借口要写几句留言再呆一会儿，“领导”马上同意，并补充说，请郭一秘再写几句英语，我们是第一批中国的住客，要扩大影响！小郭要来了留言簿，哇哈！真是一个巨无霸，跟厨房的砧板一样大、一样厚。上面记满、画满了住客的留言和留画，没有发现中文的。但是，我发现第一页的留言落款是1985年。我兴奋起来，又要来最早的留言本，开店第一个留言的时间是1958年！一个农民旅馆，整整半个世纪的住客留言，其中会有多少精彩的故事啊，可惜啊，我们马上要离开了。
我向老太太又证实了一下，有中国人来过吗？没有。我再问，有外国的游客吗？她告诉我德国的最多，还有瑞士、法国、捷克的，以色列的大使也住过······我饶有兴趣的问了这个大使的细节：前些年，以色列的大使在楼上住过一个晚上，后来他回国前，又和全家来住过，还带着摄像机，拍了很多。回国后给我写了信，寄了照片。老太太找出来大使全家在特拉维夫的照片，······
在承载着半个世纪留言的本子上，我写了整整一页，并建议后来的中国游客们，一定要听听这位七十多岁还在欢乐耕耘的老太太和这家农民旅馆过去的故事。
我挑了一对可爱的荷兰兔，没有砍价就付了钱。老太太笑眯眯地又塞给我两只小兔子，其中一只是全身雪白，只有两只大耳朵和嘴唇一圈乌黑，漂亮之极。她说不收钱，是送给我们的。卖鼠的还送兔子，让人不可思议！想到砍价的事情，我心里真是愧疚死了。
分别时老太太捧出来一个纸盒，上面盖着一块用手工勾织的抽纱巾，洁白的图案很漂亮。我的眼睛忽然热了，我想起了我的外婆常常带着老花镜勾纱巾，······纸盒里是很多五颜六色的小工艺品，她自己用松果，也叫松塔，做的小礼物，形状像野菊花似的，很好看。她送给我们每人一个，女同胞们爱不释手。我们没有准备礼物，“领导”随机应变，把车里一个心爱的挂件——中国结取下来，回赠给老太太。
汽车发动了，老太太又从后面跑上来，从车窗里递给每一个女士一朵鲜花，鲜红鲜红的虞美人。这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花，奥地利的路边、荒野里长了很多，每年夏天都会盛开，把大地装点的很美。
在奥地利的五年里，我们住过很多农民旅馆，个个精彩。在克拉根夫湖边坡地上，有一个农民旅馆，每一个房间和餐厅都可以尽揽如诗如画的湖景，连坐在马桶上，我还看到窗外近在咫尺的啄木鸟在树杆上专心地找虫子吃；在临近意大利边境的高山农民旅馆里，小主人们为了表示欢迎，拉起手风琴，还抱出来一窝刚生的小猫。在主人的指导下，我第一次学会了挤牛奶；在格拉兹的郊外，农民旅馆的主人教我识别覆盆子和毒和无毒的蘑菇，烹制和品尝石菇（牛肝菌），领我参观在他家落户的野生鹿妈妈······但是，他们留给我的印象都不如这个老太太开的旅馆给我的强烈、刻骨铭心，我不知道原因何在。
后来，我和朋友的儿子去瑞士观赏莱茵河上最大的瀑布。住在瀑布边小镇的一个家庭旅馆，主人是一个满头银发、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房租非常便宜，卫生搞的尤其干净。早上我们两个人睡了懒觉，老奶奶一直在餐厅候着。见我们起来了，她和蔼可亲地问长问短，步履有点蹒跚地端茶倒奶，我们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一个人操持着小旅馆，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人生路。她有二十多个子孙，可是，老奶奶的脚步还是不肯歇下来，我感到心里又一次受到强烈的冲击。
我去西班牙潘普洛那看奔牛节，要在巴塞罗那转火车，也住一个家庭旅馆。在那里，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小的阳台、窗户和洗脸盆，但是旅馆的卫生，搞的你无话可说。离店结账时，六十多岁的女主人告诉我，她不是一个人干，九十多岁的妈妈在帮助她。双目失明的耄耋老人，坐在凳子上慢慢地整理、折叠洗净的床单、枕头套。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喝午茶的情景：她从身上的马甲口袋里取出来一块叠的很好的手帕，慢慢地把它展开，塞在衣领前。然后又从另一个马甲口袋里取出来一把折叠式小刀，很熟练地打开了它。左手在桌子上摸到面包后，用老外欧洲式的刀法，面包抓在手上，刀刃向着身体削下一片面包，接着把这片面包掰成小快送进嘴巴······
女主人说，她妈妈不让别人喂她，坚持要自己做。巴塞罗那这家便宜干净的家庭旅馆，背后是两代人超过常情的劳动付出。每次想到我曾睡过的洁净舒适的床铺，是经过一个双目失明的九十多岁的老人之手时，我的内心就久久难以平静。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跟奥地利老太太的农民旅馆完全一样，尽管她们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农村，并在不同的国家。我终于明白了，是跨越国界、跨越信仰的人类勤劳献身的美德，让一个个普通人的生命，演绎了感人心魄的美丽故事，让我们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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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 11:03:23
